她在床上惊醒，气喘吁吁，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下午。
天幕上的虚拟太阳依旧准点转到正东方的地平线附近。冬冬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也没有心情对着日落赋诗。或者说，她本来也没有写诗的能力，独自在Z城的街头游荡，一个小女孩和她单薄的背影，连一只笔也没有。
新纪元以后的地球似乎是充满机遇的，她对每一个弄潮儿都不吝施舍，除了冬冬。没有安装嵌核，于是便连接不上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于是被孤立，就像一个错误。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父母原先就很穷？也许他们是空位上的那些游荡者，而自己可能也正是在板棚支起的小诊所里出生，然后理所当然地，被他们抛弃了？于是便也被世界抛弃了，最终可能成为像母亲一样糟糕的人，在从头错到尾的潦草一生后死去？
冬冬想叹口气，但看着将要消失的太阳，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虚拟太阳发出的耀眼白光荒谬地打在冬冬背上，三分钟后，它会突然消失。白天到黑夜的过渡，生硬得像这美好的世界与在那之中地这位可怜小女孩一样。
Z城的垃圾桶今天不是很慷慨，冬冬只好蜷缩在一家门口的台阶上节省体力。闭眼休息一下吧，睁开眼，夜色便已然降临了。Z城作为发展程度最低的城区并没有多么喧哗的灯火，只有黑，看不见前路的黑将冬冬包围。
她本应习惯了的，却还是感到人类本能的害怕。于是，她决定强打起精神，给自己唱首歌：
“每天在日记中写下无数个省略……”
“……如此无聊的剧情谁会想了解？”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听来的这首歌，至于歌词，能记得的也只是寥寥几句。她对这首歌的印象，和她对母亲的印象一样，隐约是有的，却也的确只是隐约。
冬冬很想哭，但她从来都只敢想的。从空位一路摸爬滚打到这里，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这双流干了泪水的眼睛现在正空空地望着黑暗发呆，以至于没能听见背后开门的声音。
“唱的不错嘛，小妮砸。”
背后有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传来。
冬冬慌了，她害怕自己惹恼了正在休息的屋主人。事实上，冬冬也的确因为类似的事情挨过打的。于是她慌乱起身，哆嗦着道歉便要逃离，却是体力不支地摔倒——她已经太久没有进食了。
哎，又是一通好打，我怎么不长记性呢？
但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怒斥殴打并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爽朗的笑声。那笑声起初还带着几分讥讽，到了末了，却是一片苍凉。
“我还挺喜欢你唱歌的，进来吃点吧。你要是饿死了，我就听不到小东西唱小曲儿咯！”
冬冬鼓起勇气抬头望向那人，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叔穿着她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撑着门板温柔地注视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大叔问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家的客厅了。
“冬冬。”她一面吞咬着饺子一面说。
“姓什么？”
“没姓，先生。”
“噢……”，屋主人抬头，若有所思，看着天花板，扶着下巴缓缓开口：
“我叫全哙，在Z城124号道路拐137号道路那里开了家馆子，你以后要是饿，可以上我那里吃点东西。”
冬冬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句：
“谢谢。”
全哙却是大笑，说:
“得了吧，你这小东西在我店门口晃了几天了，你是进都不敢进。哎，你和我说说，在我那里只吃饭又不收钱，为啥子不敢进啊？”
“因为我怕……”
“怕人？”
“……嗯……”
“那为啥要捡垃圾吃？我看你捡垃圾他们也骂你呀？”
“因为我饿……”
“为啥？”
“我饿……”
全哙脸色一沉，拍桌大声问道：
“为他妈什么！”
冬冬认为她冒犯到了屋主人，不敢作声。哪知对方随即却大笑，笑声在整个屋内回荡。
“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者，则凡可得生而何不用也？如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而何不为也？姑娘你有个好根性，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冬冬没有听懂，这当然不是饱餐一顿后大脑缺氧之类的原因。要知道冬冬本来也没念过什么书，所以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
“上我那里去打工吧，我正要招些人手。”
“欸？”
“怎么，不乐意？”
“不，不，不是的……”
就这么一个套一个忽悠地，冬冬莫名其妙地成了前台地记账员。按理来说，雇佣童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看到冬冬那营养不良的脸时，这事儿便更见不得光了。但这里是Z城，我们这里借全哙的话来说：
“谁他妈在乎呢?”
今晚冬冬被安置在了全哙书房的沙发上，夜里冬冬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不是梦欸。”她说。
后来，他们一起工作，店里日渐喧闹了起来。
他们一起唱歌，闲暇时间里全哙教会了冬冬如何弹吉他。
他们一起生活，在全哙拉灯睡得死沉后，冬冬还打着小灯饥渴地读着书。
对于冬冬来说，她的筷子哥无疑是个好人，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所以那天，在Z城的一家商城里。当视她为亲妹妹的服务员冯夭九在免疫组织的围剿下灰飞烟灭时，
当后厨那个永远都有讲不完的故事的熊大爷义无反顾地向死亡冲去时，
当那个尊敬她的男孩，她的同龄好友尹响独自留下断后时，
就连她自己也重伤而要昏迷时，冬冬就没有后悔，她相信无论多么声势浩大的野火都燃不尽杂草的生命力。就算他们倒下，也有后人会继承他们的意志的。
最后，全哙犯下他人生中为数不多却是最后一个的错误，在与七老子之一的家伙遭遇时他太过紧张而造成弱腕射击。手枪就卡壳了那么两秒，全哙就被反应过来的天网机器人撕成了无数微小的碎片。
随着全哙的存在一起散入风中的还有冬冬的故事，没人知道后来冬冬去哪里了，而我们的主角此时也正在床上醒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