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到底没有留在角宫用膳,他心绪难平,又不想被哥哥看出来,只能以有事推脱。
回到徵宫之后,宫远徵坐在房间内无言的看着桌面。
不期然的,他又想到了去年上元节。
他一直都知道,哥哥之所以会养他,很大的原因是在已故的朗弟弟身上。
年幼的小哥哥,是个开朗乐观的小孩,和自己截然相反,只是可惜的是,他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被无锋的给杀害了。
宫远徵突然十指收紧,修剪整齐的指甲陷到了肉里。
去年上元节,自己在哥哥的房间找到了一个破旧的龙灯,心血来潮,想着要给哥哥修好。
他猜到了这是朗弟弟的遗物,想着,若是修好了,哥哥应该会开心的。
他在制毒制药上很有天赋,随手一拿就是最精准的药量。
然而在修花灯这件事上,却实在没有经验。
好在只是修复,龙灯破损也并不严重,他费了一天的功夫,总算把龙灯修好了。
还仔细的擦去了,上面的污迹。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兴冲冲的去吧龙灯给哥哥的时候,得到的,会是一场疾声厉色的训斥。
他一进到角宫,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他有些迟疑的拎着龙灯进去,小心的叫了一声哥哥。
宫尚角虽然心中烦躁,但还是耐着心去看宫远徵,然而看到他手中龙灯那一刻,他眼睛立刻就红了。
“谁准你擅自拿走这龙灯的!”
突然的呵斥让宫远徵本能的抖了一下,他手足无措的抬起龙灯,“哥,我是看这龙灯太旧了,就想给哥哥翻新一下。”
宫尚角眼睛更红,身体都紧绷着,“你觉得新的就一定比旧的好吗!”
宫远徵真的被吓到了,他很少看到哥哥这样流于外表的愤怒,尤其是这愤怒还是对着自己的。
他怔怔的看着宫尚角,嘴巴张合几次也说不出什么,眼睛很快染上水雾,一滴滴的泪珠滚落下来。
宫尚角闭眼,他并不是有意对宫远徵发火,实在是突然发现朗弟弟的遗物不见了,情绪起伏太大了。
他狠狠地闭眼,不忍再看宫远徵落泪的样子,“出去。”
宫远徵却会错了意,认为一定是哥哥不想看见自己,他咬着唇,强忍着不要再哭了,免得惹哥哥烦,然后小心的放下龙灯,转身走了出去。
不过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木阶上坐下。
他想着等哥哥消气了,再去给他道歉,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后也再不会碰朗弟弟的东西了。
金复跟着宫远徵出来,有心为主子辩解几句。
他诉说了龙灯的故事,告诉了宫远徵,龙灯上的每一个伤处和污渍,都是朗弟弟仅有的痕迹了。
宫远徵背对着金复,乌黑的眼睛还是水盈盈的,即便如此,他还是故作坚强的开口,“没关系,这次是我做错了,旧的不修了,留着,以后,我在给哥哥做个新的。”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还望徵公子,多多担待。”金复抱了抱拳,他一向笨嘴拙舌,说的话也总说不到点子上。
一句话,就让宫远徵的心像是被丢在了冰天雪地里一样,他又想到了小时候听到的话,他只是朗弟弟的替身,对于宫尚角来说,不过是个情感寄托而已。
明明以前就知道的,明明从不在乎的,可是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这么难受呢,心口密密麻麻的痛,像是被针扎一样。
泪水滑落,宫远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声音的。
“可我,不是衣服……”
可我,也从不敢奢望,能够比过小哥哥。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宫朗角受宠若惊的看着水幕,我的天,我不是做梦了吧,我哥有这么疼我?竟然为了我去凶小嫂嫂?
“母亲,你快,你快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做梦了。”
宫朗角去拉泠夫人的衣袖,泠夫人本来正为了水幕中的小可怜而伤心,眼睛都红了,此时被自家不靠谱的小儿子突然打断,一向温婉的泠夫人,难得有了想打儿子的冲动。
自责已经淹没了宫尚角,根本无暇顾及宫朗角说了什么。
母亲和弟弟的离去,一直是他心上的一根刺,始终扎在上面,让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每次只要触及到,就像是有人狠狠地在那颗刺上按了一下,总会让他的心鲜血淋淋,痛入骨髓。
远徵,就像是他的药,小小的身影,一直努力的在他心上缝缝补补。
可自己呢,总是固执的把他推开,只想着独自消化苦痛,却忘了,被推开的人,该有多伤心。
自己那么坏,明明说好了保护他,却总是食言而肥,可远徵,却从没怪过他,真正伤心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去哄,像只孤苦的小兽,独自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然后再继续跌跌撞撞的奔向他。
宫尚角心中酸涩苦痛,眼眶已经通红。
[回忆散去,宫远徵看着染血的手心出神。
他轻轻的抬头,就能看见房顶上挂的好多奇形怪状的灯笼,这些都是他做的。
他想着今年上元节的时候,要送给哥哥一个更好的龙灯,所以早早地就开始练手了。
做好的灯笼他也舍不得丢,就都挂在房顶上了。
没关系,宫远徵看着满屋的灯笼,默默地想。
反正我也不想顶替小哥哥的位置,小哥哥永远都是小哥哥,他不需要做哥哥心中的第一位,只要在哥哥行中,有他的位置,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就算是旧衣新人,只要哥哥还是在乎他的,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啊——”宫朗角突然大叫一声,把旁边的泠夫人都吓了一跳。
沉溺在情绪里的宫尚角二人也硬生生被拉了出来。
“哥哥,我决定了,我要和你公平竞争,小嫂嫂这么好,你竟然还为了早死八百年的弟弟凶他,太过分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情敌!”
宫朗角一番惊世骇俗的发言,让在场的人都是无言以对,天衣也是没想到,宫尚角的这个弟弟,竟然是这个性子。
所以说,到底是我们小可爱底子太好,还是宫尚角养娃偏心呢。
宫尚角²黑着脸瞪他,自己养出这样一个弟弟,实在是有些,丢人!
“失心疯,闭嘴!”他低呵一声,恨不得把这个丢人的玩意丢出去。
“哼!我是不会被你的淫威压制的,你休想打压我对远徵弟弟的爱慕之情。”宫朗角虽然心里犯怵,但还是壮着胆子叫嚣。
宫尚角²不理他,心里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把小时候挺可爱的弟弟养成这个样子。
[上官浅在角宫种花的事告一段落,但宫远徵每每去到角宫,看见随处可见的白杜鹃,还是能感觉到心里闷闷的。
就算他再怎么说服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心中的感情。
比起朗弟弟,他现在更怕的,是上官浅。
自己已经比不上旧人了,若是再叫上官浅顶替了他在哥哥心中的地位,他不敢想象,那个时候,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但往往人最怕什么,就总是会遇见什么。
书房是宫尚角平时最长待的地方,往常的时候,宫远徵来找他,都会直奔书房。
今日也不例外。
然而,刚刚走到窗前,他就愣在了原地。
透过窗子,他正好能看到书案,哥哥正低着头,提笔在写什么东西,上官浅站在他身旁正在磨墨。
她穿着水蓝色的长裙,额角有细碎的的发丝垂下,她总是柔柔弱弱的样子,站在宫尚角身边的时候,总会格外的温柔。
她应该是说了什么,声音有些小,他站在外边根本听不清,宫尚角手中毛笔一顿,然后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
郎才女貌。
这是宫远徵能想到的唯一形容词,多美好的一副画面啊,可是,怎么在他看来,就这么刺眼呢。
宫远徵推门进去的时候,上官浅和宫尚角一起抬头,“徵公子怎么过来了。”
让宫远徵脸色更加难看,“怎么,难道我来找我哥哥,还需要和你报备吗。你算什么东西。”
宫远徵心里实在不好受,说出话也没了分寸。
宫尚角虽然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又加上不喜欢上官浅,会这样说也不奇怪。
只是上官浅到底顶着角宫未来女主人的名头,不管真假,不管将来如何,总要暂时给她三分薄面,宫远徵这样言辞,难免落人口实。
“远徵弟弟,不得无礼。”宫尚角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这句话放在平时他也是经常说的,宫远徵也从来都不会在乎,但是今天却格外的难以接受。
“我与远徵弟弟有事相商,你先下去吧。”
上官浅乖巧点头应是,然后就离开了。
宫远徵脸色还是不好看,闷闷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宫尚角失笑摇头,“好了,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一句话,也值得你如此闷闷不乐。”
宫尚角给他倒了一盏茶,推到他手边,“她如今身份特殊,你先忍耐忍耐,若让她传出对你不利的言论,总归是不好的。”
宫远徵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对哥哥生气,哥哥只说了一句话,就已经把他哄好了。
宫尚角见他脸色好转,这才松了口气,猫儿真是越发娇气了。
“哥哥刚刚说有事商量,是什么事啊?”
被哄好了的宫远徵,乖乖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哥哥的茶果然是最好喝的。
“雾姬夫人,答应与我们合作了。”
“真的?”宫远徵瞪大了眼睛。
这是这几日他们一直在谋划此事,宫尚角一直怀疑宫子羽的血脉问题,兰夫人不喜欢执刃这在宫门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若是宫子羽只是寻常身份,是不是宫门血脉也没有什么。
左右宫门也不不是养不起他,执刃作为当事人都不在乎,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但是现在宫子羽做了执刃,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身为宫门之人,有责任保证宫门掌权人的血脉纯净。
如今几经周旋,雾姬夫人总算露了口风。
“如今,还需要兰夫人的医案来作证,才能彻底证明宫子羽血脉不纯。”
“来去取。”宫远徵二话不说就把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
宫尚角微微蹙眉,“一切小心。”
宫远徵开心的点了点头,能帮到哥哥的事,他总是格外的积极。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被一个绿玉侍坏了他的事。
他和宫子羽不对付,自然也就和他的侍卫不对付,每次见面,总是少不了呛声。]
“这侍卫好生无礼,竟然敢对小嫂嫂如此不敬。”宫朗角不满的看着金繁。
宫紫商张了张嘴,想要金繁辩解,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宫尚角皱眉不语,他想到了那日远徵还被金繁打伤了。
“宫子羽,你需得给我一个说法,远徵不能平白受伤。”
宫尚角语气冷森森的,宫子羽心里嘀咕,你们去偷东西,被打伤了,还找我要说法。
不过这话他却不敢说出来,不说的话,还能等到这事完了在被算账,要是说了,现在就得被收拾了。
三位长老长叹一声,如今方知,宫尚角才是真正可托付的小一辈领军人,一心为了宫门,从无二心。
可是,却是被他们一步一步的推远,如今后悔,却也是迟了。
天衣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小心思,冷笑一声,“有些人啊,就是老迈昏聩,金诚赤子心看不到,反而还觉得是野心勃勃,心地不纯,如今后悔了,却也要知道,拉出去的屎,是吃不回去的。”
短短几句话,让三位长老脸色难看的不行。
宫朗角脸色古怪,感觉被恶心到了。
这人看着仙气飘飘的,怎么说话这么,这么接地气呢。
[宫远徵气性一向大,两句话就跟金繁打了起来,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打不过一个绿玉侍!
甚至还被他打伤了,毕竟是同宗同门,他不好对他用毒,只能靠着身法灵巧,夺过了一半的医案。
对此他气的咬牙切齿,哥哥交给他的任务,他竟然没有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