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
今日下了大雪,格外冷静寂萧瑟,还好徵宫给医馆这里送了小火炉和好多炭火还有一些保暖的衣物被褥。
我终于等来了消息,那些人来了。
他猜的真准。
由于我之前去过他们那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长老们想着我们应该相熟便叫我去迎接他们。
宫远徵陪着我,我们一起。
宫门外,我们早早在那等候。
我冻的缩起了脖子,由于这个时辰雾霾更浓,发丝和眉毛沾了一些湿气。
宫远徵暗暗不爽,眸色沉了沉,“是不喜欢我送你的衣裳吗?”
我这才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啊?我挺喜欢的呀。”
“那为何不穿?”宫远徵声音冷硬,“你都冻成这般了,也不多穿一些过来。”
由于我得知他们要来的消息后一直是失神的状态没有注意这些,直到现在冻得身体受不了了,这才发觉到。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忘了,实在不是有意的。”
宫远徵见我如此模样,性子一下软了下来,“那我去拿,你在此等着。”
“不了,我估计他们等一会儿就要来了。”
少年叹了口气,无奈的眼神看着我,对,我又一次的妥协了。
他把自己的狐裘披风脱下,见他如此我立马冲他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脱这披风这么冷的天你会感上风寒的。”
“我是男子,身子骨硬朗着呢。”他的眉间充斥着不羁和少年的傲气。
他不由分说的把披风盖在我的肩上,往里拢了拢,那一瞬间果然暖和了很多。
一开始还好,可慢慢的我看他冻的脸都有点白了,耳骨红彤彤的不停的走来走去,我不禁感到好笑。
我叫他消停一会儿。
宫远徵不满的直皱眉,似乎不乐意我如此忘恩负义,若是上官浅的话,定会心疼的把披风让回来。
哥哥还真是好的命。
我拉过他到我身边,低声笑了起来,“生气了?”
宫远徵懒得再搭理我,紧绷着嘴没有说话了。
看着他通红的手,握住他的双手果然冰凉随后替他揉搓着,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好些了吗?”
宫远徵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揪住了,却感受不到痛意,他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嘴角抽搐心里在暗爽。
这不是我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了,可他始终一副纯情的少年模样。
少年淡淡望向面前的女子,眉梢微挑眼角皆是暖暖的笑意。
忽的瞥向了了前方,他的眼眸凝结一层冰霜,嘴角含着笑,“人来了。”
果然我顺着宫远徵的视线望向那边,确实有一群人往这里走来,看着架势多多少少连下人都带了七八多个。
我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那些人。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以下的男人,胡须花白眼角添了些皱纹。和我第一次相见时,憔悴了许多。
身旁是他的夫人,她的气质雍容华贵又穿金戴银身上的首饰都让人花了眼,手上揣着暖手炉。
后面跟着他的儿子,身旁却是没有人的。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如今竟连夫人都娶不到。
他风流成性纨绔无赖的名声早已传遍,哪家敢把自己的姑娘嫁过去呀。
不知怎的看到他们,似乎回到了过去,似乎那些事就在昨日发生。
果然他们看到我时,一开始有些疑惑,后来应该认出我了,脸上出现震惊。
我在宫远徵身旁,手指蜷缩了一下,尽管我装的多么无动于衷但还是被有心人看出了马脚。
我的表情都被他收入眼底,宫远徵看向他们的眼神更加冰冷阴沉,他用手指勾住我的手指,瞬间抚平了我的心。
当然这一幕,也皆被他们看到。
老爷恭敬的坐辑,“东西都已送到,烦请少主验收。”
原来这就是他们过来的原因。
后面好几辆马车上装满了东西,鼓鼓囊囊的很高,但是都被黑布盖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但是这个老爷他是做火药生意的,在江湖中做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但若不是宫门庇护他们,他们一家老小早就被人处理到不知哪个乱葬头上了。
也就是说没有宫门,就没有他。
宫远徵一挥手,“去。”身后的侍卫立马便去验收仔细去了。
我微蹙着眉,浑身不自在,只因有个人的目光着实让人不舒服。
宫远徵轻眯起双眸,高大的身姿挡住了他看向我的视线。
老爷见状,立马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他主动挑起话题,笑嘻嘻的说,“苏姑娘我们好些日子没见了,看你这风姿犹存的模样怎么越活越年轻了呢?不像我都一把老骨头。”
这话说的好像,我之前有多老似的。
我只是干笑,“我到你这岁数,也会是你这一把老骨头的。”
他表情尴尬。瞬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身旁的夫人似乎有些不高兴了,用那种轻蔑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说话语气也是阴阳怪气的。“呦老爷你怎么能跟苏姑娘比呢,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啊?”
老爷目光一沉,下意识的去瞥宫远徵,看出他脸色明显冷了下去,看向自己夫人的眼神充满了阴戾狠毒之色。
他连忙找补,“你个妇人你懂什么!”
夫人撇撇嘴,在面对自家老爷自是不敢犟嘴,心里骂苏蔺不知道骂的多难听呢。
我深知他们对我的鄙夷,可这次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任凭他们侮辱自己,毕竟我回到了宫门里。
“夫人没有说错呀,只是如今我们身份不同以往了。之前我在您贵宅里确是卑贱不堪的下人,可现在您得尊称我为苏大夫。”
他们骤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我。
以前软弱怕事的小白兔,如今长了爪牙敢扑向他们了。
虽然他们忌讳宫门,但是宫门也需要他们不是吗?
这些人中,在宫远徵看来不过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丧家之犬罢了。
他们这些人居然敢在他的面前去招惹他的人,真是嫌命太长了。
自己随便一个毒药就能让他们痛不欲生。
本来他们就要反击的,可那阴恻恻的目光着实让人忽略不了,宫远徵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复杂而深沉,还隐隐含着警告。
这一家老小瞬间紧闭上了嘴。
我说完这句话时,顿时感觉自己这二十几年的憋屈全都一扫而空了。
人生啊,是如此的美好又奇妙啊!
宫远徵盯着我得意的小表情,似乎我的心情也影响到了他,他也在笑。
…………
那些人被侍女安顿之后,我和宫远徵也回到了医馆里。
他陪我一起拿披裘。
“就那么高兴吗?”
我不掩饰的笑了,“当然了,你不知道他们之前欺负我欺负的多过分。再说了,我也没说错什么呀。”
宫远徵本来笑着的嘴角立马拉了下去,目光一沉,“他们欺负你?”
我看着他,狠狠的点头,“那可不,就看我是个女子又只是区区宫门的一个医侍,他们说话就极为刻薄做事对我就极为敷衍。我一提个什么要求,他们就特别不耐烦,话里话间还阴阳怪气的。”
宫远徵眉头一低,沉吟了半天,最后吞出一句话,“我去杀了他们。”
我本来只是对他发牢骚。结果听他说出这句话时瞬间不敢多说了。
就怕他真的冲动之下伤了那些人,长老们定不会放过他的。
幸好没有说出那件事,不然怕是他立马就要跑去杀了那些人吧。
不过我心里也不由得一暖,被人偏爱的感觉真好。
“这话我就当你只是说来哄我开心的,可千万别这么做。”我见宫远徵薄唇紧抿,身影挺拔,面色阴沉,我戳了戳他几下,他微微动了动。
“干嘛?”
“好吗?”
宫远徵撇开眼睛,郁闷的嗯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
“对了,宫门不是有专门造炸药的吗?怎么还要去别的地方购买?”
“炸药谁不会制作呀?宫门制作的是秘制的炸药,制作工程太大,太麻烦。为了节省时间,所以我们选择在外面购买。”
我恍然大悟,转念一想,“我们大小姐好像也会造诶,可真厉害。”
宫远徵嗤笑一声,“就她?你搞错了吧。”
我不爽的瞪了他一眼,“才没有,是你低估我们大小姐了!”
他只是笑笑。
深冬,这几日季节转换的很快,天气常常寒冷,连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路都被堵住了,原本宫门是有暗道的,可暗道不对宫门之外的人开放。
似乎老天都在帮我们,那些人被困在了宫门中。
宫子羽在后山试炼,现在是宫尚角在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宫远徵也一直在旁,但他没有叫过我一次,我知道他也不想我和他们再见面,怕我想起之前的伤心事怕他们又对我无礼。
我原本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可是面具男等不了了,所以我们决定就在今晚,我瞒着所有人约他见面,偷偷的。
那个少爷,我觉得他应该会知道什么。
他在女客院落的附近的一个小别院里,刚好与老爷夫人不在一处住着。
黑夜中,我提着灯,身后跟着那个人。
这段路很远,也很近。
我渴望立马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却又害怕知道他死亡的真相。
我又一次想,要是当初把他也带回宫门就好了。
很快,我到了那个院落。
那个少爷早早在外等候着我,看到我的身影,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真是表情让我很不适。
他伸手递过我的灯,连忙示意我进去,我抬起脚进了屋子里。
陈文皓的眼神一直落在我的身上,从未移过片刻。他热情的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我拒绝了。
“有酒吗?”
他愣了愣,又笑了,眼眸中有种让我很恶心的感情,“有有有!”
我坐在椅上,很快桌子上出现了两个茶杯和一壶酒。
陈文皓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呢,连续喝了三杯酒,他知道我不喜喝酒,便没期待我能喝上多少。
“你长得真是越来越美了。”他眼神有些涣散,可是在笑。
我知道他醉了。
酒是我让下人给他拿的,专门拿的是最烈最猛的那一类。如今他已是暴露了本性,连装都不装了。
“想当初我让你做我小妾,你始终不肯。”他一阵讥笑,甚至伸出手勾了下我的下巴,“现在呢,是不是后悔了?”
“宫远徵是什么人?他连我都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随时都能把你捏死,我呢我还能疼惜爱护你,你要是听我的话,我什么都给你。”他嘿嘿一笑,猥琐极了。
我忍着恶心,又主动给他倒了一杯酒。终于试探的开口了第一句话,“是啊,早就知道就应了你了。若是真如你说的那样,想必我和衾念臻都已经过上好日子了。”
他本来听到我这句话时脸上的笑容嚣张极了,可直到听到我说出那个名字,他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窗外的人死死的看着他的表情,眼眸中狂热,等着他说出他哥哥死去的事实。
“衾念臻?”
“对呀。”我循循善诱,“那个时候我也就和他关系不错吧。”
陈文皓皱眉不悦,“提那个晦气玩意儿干什么?”
“怎么了?对了,我还没问他现在如何了。”我眼眸闪过精光,一丝凌厉。
“他啊早就死了。”他漫不经心的说,语气总是那么的嫌弃。
“死了?什么时候啊?”我装作震惊的样子。
陈文皓一向不聪明的脑瓜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敏锐的感觉苏蔺这次突然的对他亲近,就是为了问出他的事。
但是也不恼,只是对她的行为感觉到可笑。
“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死了,因为你。”他翘起二郎腿,刻意加重这最后一句话,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我的表情令他满意。
我一凛,下意识否认道:“怎么可能?你骗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怀疑他是被人杀害的?”陈文皓讥诮道:“那一日宫门接你回去,我们全家上下都在外面想送,等你走后,回去找他发现他在柴房里没了气。”
我不可置信的瞪着眼,一直摇头,否认着他所有的一切。
“原本我还奇怪呢,明明看到他偷偷的看你走,我回去找他时去死了。原本我也在想,是不是哪个下人失手杀了他?但是在柴房的窗台上发现了一些东西。”他越说越想笑,最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一幅画像一个笔记全都是你,他居然对你痴心妄想对你动了男女之情。我猜是他接受不了你的离开,所以想不开永远的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真蠢。”陈文皓依旧傲慢的姿态。
一开始衾念臻死的时候,他还郁闷了好久呢,毕竟再难遇到这么让他这么满意的奴隶了。
在奴隶市场买下他,就是看中他的身份。
衾家贪污私藏军火闹得满城人人皆知,衾家大少爷凤凰变山鸡,当看到原本应该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满身傲气的衾念臻却一身脏乱不堪的布衣头发凌乱没了生气。
原本父亲就经常把他和衾念臻进行对比,把他拉踩的一文不值,连那些姑娘也是皆都爱慕着他。
所以他也早就对这个人怀恨在心,如今有此机会怎么会就此放过。
短时间内,他就弄残了衾念臻的身体,毁了他俊美的脸庞,把他折磨得颓废阴沉。
陈文皓一次性的说出自己对他所做的一切事,似乎非常痛快,正当他还要说什么时
我再也听不下去,飞也似的逃了……
这裙摆太长天太黑,我不知摔了多少次。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若是如此,我宁愿我一辈子都不知情。
我忘了回去的路,在宫门中乱晃荡鞋底都被磨破了。
面具男摘下面具,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见他的脸,想着这俊美的脸庞或许也和他有些相似。
“我叫衾念仕我的模样,你一定要深深的记住。”他微微侧身又蹲下撕开自己的衣角绑住我早已被血渗透的膝盖,他的刘海遮着眼睛,嘴角苦涩的扬了扬。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红肿的眼眶落下泪,我低下头悄无声息的抽泣着。
“哥哥的笔记上写着……”衾念仕完整的回忆出,“若是苏姑娘见到弟弟会不会被他吸引,弟弟模样与我也有五六分相像,她会不会也……”
上面写着喜欢,却被他划掉了。
竟是如此,他都觉得自己是在亵渎。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我的眼泪一滴两滴不受控制如泉水般涌出,心很痛,很痛。比任何时候都要痛。
他在这一刻释怀了,“看来我的哥哥,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呢。”
残酷的变故与折磨都没有击垮他,而是一个人的离开,一个人曾温暖过他的心。
那个眼神,我想起了那个眼神。
那一天我们并不愉快,但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对话。
我回到了那一天,突然想起他对我说的那段话。
那一天我们第一次起了冲突。
宫门久久不接我回去,我忍受不了又害怕极了,我爆发了。
“我们头上没有太阳,一直都是黑暗。”衾念臻来到我的房间。
我没有表情,“我和你不一样。”
“为什么?”
“我是宫门的人。”
他笑了笑,眼眸漆黑,“那不也还是下人。”
我被他的话刺伤,瞪着眼,“只要执刃遣我回谷,一切都会不一样,而且宫门中也有人罩着我!”
他弯着腰一瘸一拐,向我走了几步,最后停下了,“若你所谓的执刃一日不遣你回谷,你便只能一直待在这里,一辈子。”
他说起一辈子时我居然感觉到他的愉悦他的庆幸,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愤怒,无可思议的质问他,“我在你快被打死的时候出手阻拦了他们给你上药煎药,在你饿的时候偷偷给你拿食物,你不知感恩就算了毕竟你自身都难保什么也给不了我,现在居然有如此恶毒的希望?”
他没有说话,眼眸很殇。
我看不懂他。 转身离去。
屋子里没了苏琳的身影,气息却萦绕于身、于心,他呵呵笑了两声,却丝毫感觉不到笑意。
他红了眼眶,眼角的泪还是落了下来,以微弱的声音喑哑道:“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一直都是夜晚……”
“但是却不觉得黑暗……”他声音忍不住哽咽了。
这句话,包含了他对苏蔺深深但微不可察的情。
在离开这个偌大的府邸出发回旧尘山谷时,他一直在某处角落里盯着苏蔺的背影,苏蔺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一日,上天有些扫兴,一连几个礼拜都是大晴居然在这时下了雨。
上了轿后,风吹起帘子,苏蔺侧脸印在眸中,像极了第一次见她时那清冷又惊艳的模样,这是最后一眼了。
苏蔺早就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和他的目光,可她不曾为他目光停驻一刻。
江湖的喧嚣再也不会属于自己了。 而他永远的留在了这个府邸的深墙之内,没有眷恋也再无痛苦。
当然,这些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