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下午五点,温晴和杨锦天准时来到了周迪的婚礼现场。
不比其他人穿着西装,温晴今天穿了一件杏色打底衫搭配深蓝色牛仔裤,还穿了一套黑色的呢子大衣搭配。杨锦天则穿了一套驼色的呢子大衣,外加黑裤子,和温晴穿了同款马丁靴。
杨锦天给自己的理由是不能给新郎压一头。要是他穿西装了,他的中学同学就没有面子了。
出门前,温晴还特别给他理了理领子。
难得来到优胜美地,温晴的眼神都亮了。
小时候她曾看过父母结婚的影片,那个影片真的看着非常浪漫。
她爸后面还说:“以后你们兄妹俩结婚,就按照这个要求来就好。”
然而,她老哥悄悄领证,她还没结婚就订婚了。
老哥说:“老爸的婚礼就是内卷,把我们卷透的那种。”
杨锦天挽着她的手,问她:“以后我也搞一个给你,这算啥啊。”
“杨锦天,你可不要扮酷了,你真的年纪不小了。”
“好了好了,快进去吧。”
温晴知道杨锦天的想法,但她从来也不给他压力。
眼前的周迪,穿着一套白色的婚纱,和丈夫在门口迎宾。
尽管温晴和杨锦天是分开走的,但她还是能一眼能认出温晴。
朱嘉上前跟杨锦天握手:“你怎么回事,女朋友都不带来吗?”
“带了,在前头。”杨锦天示意前面弯腰看设计的温晴:“那个就是。”
朱嘉嘿嘿笑:“既然来了,今天喝几杯再走啊。”
“刘元来了吗?”杨锦天小声地说,“要是他来了,我就不喝了。”
“没来,你放心好了。”
朱嘉和杨锦天是本科和解的,其实朱嘉也不算一个多坏的人,上了大学才明白昔日的混账,所以他们也就越来越好了。
温晴看到周迪,她故作镇定:“周迪,你很漂亮。”
周迪看着眼前的温晴,回应:“你也很漂亮。”
温晴认得出周迪的婚纱,这价格是很昂贵的。Rosa Clara经典款,她曾在叔祖母的婚礼视频里见过,叔祖母穿的也是这个类似款,很是好看。只不过一月的北京天气冷,周迪穿着这一身衣服,显然是有一丝寒冷。
温晴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周迪的身上:“冷不冷?”
周迪觉得这个姑娘有些可爱:“不冷,里面穿了内衬的。”
“结婚真的这么累吗?”
周迪笑道:“没有,我本来不想办的,但是朱嘉说要办,毕竟人生只有一次,我和他过日子,也只有一辈子。”
温晴说:“你和杨锦天的事情,其实我知道的。”
周迪颔首:“我明白,大学时期的时候,我曾经给他打过电话的。后来,我也好好生活了,不就遇到朱嘉了……说起来我们感情好,也是因为杨锦天。”
温晴拿出红包:“来,这是我和他文章赚来的钱,就当给你们这新人了。”
周迪一惊,接着说:“不用了,你们也太客气了。”
朱嘉和杨锦天走了过来,朱嘉问:“怎么回事?”
周迪讪笑:“小温,给我们红包。”
朱嘉连忙劝:“杨锦天,你这可不够意思啊。你老婆给我们钱,太不把我们当兄弟了。”
杨锦天拍了拍朱嘉的肩膀:“就当小晴晴第一次独立,给你们的心意。”
周迪说:“那我还是不能收的,毕竟这份红包,实在是太厚重了。”
杨锦天开玩笑说:“谁说里面全都是100块钱,说不定都是1块钱呢?”
朱嘉说:“还是你狠。”
周迪还是没有收,而是趁着不注意又塞回了温晴的包里。
在婚礼宴席上,温晴和杨锦天坐在下面,看着周迪的父亲把手交给了朱嘉,她又哭了。
性情中人,大概就是如此。
杨锦天也在鼓掌,他的掌声是最大声的,只有温晴明白,他在告别自己的过往。
杨锦天悄声对她说:“你喜欢这样的婚礼吗?”
“我倒是觉得,如果我有这样的婚礼,大家都会去看我爸和我哥、我叔祖父他们。”
“为什么?”
温晴很耐心解释:“我哥和我爸、我叔祖父他们都那么高,你也不矮,不就功高盖主了嘛。”
在台上,朱嘉说了很多很多话,杨锦天一个也没记住。
反倒是他能想到一个场景,是温晴穿着婚纱,他在上面讲话的样子。
灯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只属于他们。
周迪的四岁小外甥递上戒指,在亲戚好友的祝福下,他们终于完成了仪式。
温晴难得一见低头,一边不忘鼓掌。
她低垂着眼眸,看着眼前的茶杯,看着里面的茶水,一动不动。
他搂着她的肩膀问:“怎么了,想结婚了?”
“不是。”温晴看着手机,“刚刚博导说,我又有一篇文章被发表了。”
“真的假的?”杨锦天看了一眼,“这是好事儿啊。”
温晴的声音更小了:“是我们俩的。”
杨锦天看着自己的手机,博导也给他发了。
这是第一次,温晴和杨锦天的名字在同一个网站上出现。
他们的名字姓氏刚好是前后,根据姓名排行,温晴正好在杨锦天的前面。
对于这一篇文章,他们二人发了彼此的家族群,家里人都为他们高兴。
但高兴的同时,杨家母亲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不知道啊,铭生和小昭的两个孩子,真的太可爱了!”
杨锦天的婚事其实一直都是杨家父母的心病。
杨家父亲是杨锦天妈妈的哥哥,曾经受过委托照顾他,如今十七年过去了,这点动静一直没有,反倒是让杨父极为担心。尽管杨昭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杨锦天毕竟是个男孩子,怎么也应该有个孩子在身边陪着。自从上次订婚,杨父就天天看日历,天天看好日子。杨昭和陈铭生来回劝都不管用,因为都明白杨家父母的顾虑。
毕竟想要杨锦天婚姻幸福,家庭美满才能对得起他去世多年的父母。
想到这,杨锦天突然说:“温晴,我们寒假的时候,我带你去见我亲生父母,好吗?”
“那就是要回沈阳了,对吗?”
“对,刚好我姐他们也说,回家带着俩孩子,一起回去。”
“会冷吧。”温晴想了想,“你们沈阳太冷了。俩孩子回去,会不会冻着?”
杨锦天刮了一下温晴的鼻子:“东北有地暖,冷不到的。”
“好,我去见你爸妈。”温晴抱着杨锦天,看着上面的父母发言。
温晴看到周迪全程在哭,伴娘在替她擦眼泪。看到周迪幸福的模样,她问杨锦天:“你是不是觉得周迪特好看?”
“好看,只是我觉得,没你好看。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就不打算跟她说点什么吗?”
杨锦天侧身看她:“说什么?说跟她那些年,说跟她去香山?还是说跟她那些风花雪月?”
温晴暗暗掐了他一下:“你正经点。”
杨锦天不带玩笑:“我不想提了。”
温晴明白了,她靠在椅背上,不提了。
或许,有了前任,体面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体面她见得不多,杨锦天倒是唯一一个做得最好的。
一场婚礼,两姓人家,结成良缘。
一辈子,到底是多长?
温晴不知道。
或许是一天,也或许是一个月,甚至一年,又一年。
木心曾写过一句话:“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好比父亲和母亲,叔祖父和叔祖母,姑姑和小姑父,哥哥和嫂子,杨昭和陈铭生。
她看了五种不一样的婚姻,但看到了同一份真诚的爱情。
那四种爱很火热,很火辣,很幽默,很平淡,很不为人知。
而她和杨锦天,更多像一场众所周知。
她靠着椅背,看到眼前的低头吃着饭的杨锦天,俩人都没有在听台上司仪的发言。
婚宴在三个小时后结束。
杨锦天有些困了,他示意温晴:“快,现在趁乱,把红包放到叔叔阿姨那里去。”
温晴颔首,连忙趁乱把红包放到周迪母亲挎包的前面。
杨锦天拉着她立马就走了。
他们先是走了几步路,然后疯狂地大叫。
“爽不爽?”
温晴笑着挽头发,看到杨锦天这般模样,她倒是红了眼眶。
杨锦天面对面看着她:“温晴,我今天好高兴。”
温晴笑着倚着栏杆:“你因为什么高兴?”
杨锦天抱住温晴,喃喃地说:“没想到咱们第一次同框,居然在论文里。”
一月的北京夜晚,风有一些寒,但他们的身体格外的热。
“嗯……”温晴抱住他,“我觉得,我们越来越好了。”
杨锦天看着外面的风景,说道:“我刚刚在想,如果我一直按部就班,会不会还是那个死样子?”
温晴笑着说:“我觉得呢,如果你反应过来了,那还是一样的。你还是会选这个学位,你还是那般沉稳,甚至依旧是大男孩的模样。”
天已经很晚了,杨锦天和温晴走出婚礼场地,漫无目的地在外面走着。
杨锦天没有开车,他们是坐出租车来的,现在天晚了,也难打车。
他本想滴滴打车,但温晴跟他说她有点累了。
其实不止她,他也累了。
杨锦天拿出手机查了一下附近的酒店,发现最近的酒店要走过去三个多小时。
杨锦天说:“要不要来我背上,我背你走?”
“不要。”温晴说,“走一走吧,走累了,再打车。”
走到先声画廊的时候,俩人都累了。
两个人困得不行,坐在画廊前,开始打车。
杨锦天把位置定在了东隅酒店,打算好好睡一觉。
刚上车,杨锦天就靠着温晴的肩膀上睡着了。
反倒是温晴,她居然一点困意也没有了。
她还没好好看过一次北京的夜晚,如今看到了,却很独特。
她小心翼翼地问司机:“大哥,这个时候能去看天安门升旗吗?”
司机以为她在开玩笑:“升旗得提前预约。”
“真的啊,那要提前几天啊?”
“十天前至少。”司机继续说:“小姑娘,你男朋友都困成这样了,你确定要去看升旗吗?”
温晴摇摇头:“没有,我就是问问。”
快到东隅酒店的时候,杨锦天醒了。
到了酒店开了房间,杨锦天问她:“要不要洗一下?”
“你陪我啊?”温晴一边说一边脱掉外套:“休想。”
杨锦天一下子清醒了,他也把外套脱了,一下子托住她:“来不?”
“我可不管你,今天不行。”
杨锦天说:“是不是……?”
“嗯。”温晴说,“第二天。”
“那……”
杨锦天还没说完,就被温晴拽到了洗手间。
“第二天也没关系,澡还是可以一起的。”
“温晴,你越来越坏了啊。”杨锦天脱着衣服,露出较瘦的小腹:“真没意思。”
温晴一边说一边打哈欠:“我只说一次,也只有一次。”
温晴已经在里面调试水温了,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俩人在淋浴间,互相看着,也算是第一次了。
周围都是水雾,杨锦天和温晴的头都湿透了。
杨锦天不忘把门关上,他努力深呼吸,看着温晴。
温晴没有理他,而是很认真洗,全然不顾他的表情。
温晴很快洗好了,不忘说:“你快点。我还要给你吹头发的!”
他出来的时候,裹着浴袍,看着一旁的温晴吹着头发。
温晴的头发半长,酒店的吹风机又一般般,她的头发被卡住了。
“我来吧。”
杨锦天的声音很少雄厚,这一次又是少见的冒出来了。
温晴歪着头,杨锦天用力一扯,把她的头发扯下来了。
望着这一团黑发,杨锦天有些心疼。
“担心什么?头发会长的。”
杨锦天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过来,还帮她吹:“那也不是原来的头发了。”
“你好歹也是个理科生,你不知道头发天天都会掉吗?”
“对不起,那我还真的不知道。”
温晴叹气:“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杨锦天笑了笑,不说话。
温晴头发干了,又轮到了杨锦天。
杨锦天用遥控器打开电视,这一次停在了一个老电影频道。
电影是黑白色的,或许是电影太久远了,一开始温晴并没有太看懂。
杨锦天和姐姐在家以前爱看老片子,对于这样的片子也只是鉴赏,算不上太了解。
那一晚,他们只记得那部影片充满着雨天的浓厚气息。
只记得是一个悲剧,实打实地悲剧。
半夜关上灯,杨锦天搂着温晴,问她:“你怎么看待那部电影?”
“什么?”温晴贴着他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刚刚那部电影,我其实知道叫什么。”
温晴不怎么看太老的欧美片,所以她也不确定电影叫什么。
“我不太记得住悲剧。”温晴说,“悲剧,真的会让人身体不好的。”
杨锦天问:“那我需要告诉你吗?”
温晴说:“你说。”
杨锦天说:“《魂断蓝桥》。”
温晴想起本科上过电影鉴赏课,里面就有说过这个电影。老师讲过好几回,说费雯丽的演技是一等一的好,剩下的,她也一概不是很记得了。
温晴打着哈欠,像是困了,但是她还在铆足精神跟杨锦天聊天。
不比温晴,杨锦天还很精神。
“里面应该有很多好听的台词吧。”
杨锦天说:“有,我记得几条,你要听吗?”
温晴已经把左手搭在他的小腹上,默默地说:“你说,我听着。”
“我不希望看到你流泪,除非是为了幸福。”
“嗯……”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老电影里,我们才能真正相信一见钟情,相信相识一天就想缔结的婚姻,相信死亡带来的对爱情的忠贞,相信一辈子不会被磨灭的记忆。”
“嗯……”
“我们去结婚吧,除了你,别的人我都不要。”
“……”
这一次温晴没有回应。
杨锦天隔着月光,慢慢地把被子掀开看情况,发现她已经抱着自己睡着了。
那一晚,即使关上了灯,外面还是很亮。
杨锦天用力地抱紧她,把她紧紧地抱着,但也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呼吸。
她能记住多少台词,他并不知道。
她能记住今晚吗?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辈子就是她了。
也只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