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模糊的意识逐渐回笼。
湘盼支棱起发软的手臂,头还有些昏沉。
青渊怎么样,可好点了吗?
目光瞥向右旁的一双凤眼隐隐带了些血丝,湘盼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别扭地别过了头,默不作声。
可自己在生哪门子闷气呢?只不过是心底里云里雾里地涌上一股子气来,于是她一转身,躲开了青渊扶着自己肩头的手。
青渊见状身形一怔,看向眼前人瘪着嘴一脸怨,眼底划过了几分温润。无奈地叹了口气,青渊重新在卧榻旁蹲下,示弱般地柔声道:
青渊湘盼,我......那个,抱歉......
似是想解释些什么,声音却骤然一顿,转而变成了别别扭扭中还带着点心虚的抱歉。
而此时别过头的湘盼听闻此言觉着好笑,心底闷气消了大半,却又不愿放下面子,于是强压下眼底的笑意,故作冷淡,道:
湘盼将军何必与小女子致歉!
呆在身旁的青渊听闻不觉有些郁闷,嘴角瘪了瘪,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草编娃娃,刚刚拿到湘盼面前,却听眼前人开口:
湘盼那团黑雾可查清楚了?
此言一出,青渊暗笑了笑湘盼的故作老成,琥珀般的瞳孔却霎地闪过几分阴郁与杀气,竟生出一股动人心魄的凌冽,引得湘盼不自主地瞥了他好几眼。
青渊我吩咐重海去查了。
重海?湘盼闻言微怔,似是有些许放心不下,踌躇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道:
湘盼你确定重海他......
青渊不会。
语罢,顿时有些后悔,青渊暗怪自己那不听话的嘴怎么就不能跟着脑子走,却看着被沉声打断说话的湘盼轻轻叹了口气,躲开了与他对视的眼神,终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换了一种哄小娃似的温润继续说道:
青渊你呢,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知道吗?
看向湘盼的眼神中泛着些无奈,他说着把草编娃娃塞到湘盼手里,站起身来径直出了门。
客房。
湘盼瞥着那做工粗糙的小娃娃,随手摆弄了几下,“嘁”了一声,自顾自地说道:
湘盼连娃娃都编的这么丑......
自言自语间,纤长的手指轻轻在小草人的脑袋上弹了几弹,却突然发现那小草人的衣着竟与自己有些许相似,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湘盼亏你是个统帅,传到旁人耳朵里......还不被人把大牙都笑掉了去!
湘盼嘴角一挑,将小娃娃放在枕边,钻进了被褥。
......
门外。
青渊如何?
重海一路奔波显得风尘仆仆,此时却极为自然地接过池忆递来的巾帕抹了一把脸,道:
重海还是那辜兰所为。据我所查,辜兰夜袭我们之后便回到了石窟,没有动静。根据我们在她的石窟外放置的赤印来看,寅时又进去了一人,赤足,应该就是我们在抓捕的高西。
青渊眉头拧了拧,揉着鼻根,问道:只查到这些吗?
重海颌首,只见青渊眯着眼摇了摇头,说:
青渊辜兰有小智而无大谋,高西只有匹夫之勇,他们背后定然会有一个思维缜密的军师暗中相助......
重海知道了,查账本嘛,我已经交给小颜去办了,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儿。
青渊再次摇了摇头,伸手在他的头上拍了几拍,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悲愤:
青渊你啊,什么时候能把话听完!不仅要查账本,还要留心一下近日与他们往来之人,顺便告诉帝殿青陵镇要严加把手,你争取让官府把一百年内出行的人员及去向上报帝殿,剩下的我来解决。还有,根据边关斥候来报,禾昀部下已经按耐不住了,成败在此一举,我放心不下。
他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重海,自知这位大将军已经获得了父皇的应允,重海无奈,只得嘱咐道:
重海我多少还得在狐族停留几天,这次行动不能和你一起,你切记悠着点儿身子,莫要太疲惫。还有,药膏每天都要涂,你可别忘了!
青渊听闻,眼底染上一丝笑意,淡淡地回道:
青渊快去吧,别耽误太久。
重海未动,沉沉地盯了他一会,搭上他的肩,重重地拍了几下子,道:
重海兄弟......平安。
青渊闻言,云淡风轻般回拍了拍他,笑道:
青渊于我而言,到了边关啊,就是回家了,该多保重的应该是你!
语罢,青渊绕过重海,敲响了房门,得到二位女子的应允后径直走向了湘盼,留下池忆在一旁嘴抽抽,一脸看不过去的憋屈样儿,可怜兮兮地瞥了瞥站在门前若有所思的重海。
青渊我马上就要赴边,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你要好好休息,过几天就回吟萧宫,别把自己卷进乱子里。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找神尊,知道吗?
统帅亲自坐镇边关的事况在混沌历中并不多见,自知发生了大事,作为局外人的湘盼也不好问些什么,挤出一丝笑容,柔柔道:
湘盼我这边还有池忆和凤河呢。倒是你,注意安全。
她说着从桌旁拿过一个簪子放入青渊手里,瞧了一眼那一袭青袍的少年。
相视的眼神中有不舍,有祝愿,甚至还带了一丝悲凉在里头,只是当局者迷,二人浑然不知。
......
二日后。
池忆湘湘,我们今日可要去帝殿?
少女的目光投向了身旁一袭红衣英姿飒爽的背影整理着行囊,只听那红衣回道:
湘盼不了,回吟萧宫。
池忆为何?我们不是还......
只见那杏眼一瞪,池忆忽地明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捂住了嘴,眼里亮闪闪的窃笑。
池忆哦......原来我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湘盼神君也会有心仪的人呐!
默默压下了眼底的嫌弃,湘盼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平平:
池忆重海呢?怎么没见他与你在一块儿?
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忽地僵在了脸上,池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默不作声,抱着医药箱开始捣鼓。
两个女子难得地安静了一会,可这清净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窗外的小纸鹤所打断。
池忆哟,青大将军又给你来信啦?这才两天时间,你们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湘盼看见纸鹤的嘴角染了一丝柔软的笑意,竟不多见地没有回怼过去。
只见池忆那贱兮兮的脑袋凑了上来,湘盼毫不客气地戳了戳她,把她放大的面孔推远了些,一脸警觉。
而此时自讨没趣的池忆,闷闷地趴到了卧榻上,懒洋洋地眯上了眼。
湘盼见状给纸鹤施了点灵力,那小小纸鹤竟变成了一张平整的信封,乖乖地躺在手中。
拆开封套,湘盼拿起那两张满满当当的信笺,字形同那写信人一般苍劲有力,只见那信中写道:
湘盼神君: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昨日戌时,余已平安抵达勋一关。夜阑人静,想来汝大抵入睡,故抚归勋一河畔,闻蝉鸣四起,仲夏风暖,颇多情趣。
小憩无何,投身军务直至天明,观初阳一轮,旖旎风光,愿与汝共赏。
勋一民风甚朴,今日遇一老丈,相谈甚欢,偶得番薯与蜜饯同食,别有风味,相赠于汝,望汝见之欢喜,食之欢心。
军事繁多,只叹无时。海天在望,不尽依迟。希自珍卫,至所盼祷。 青渊 薄月,渔日。
湘盼从封套中掏出几片蜜饯,面上带了些止不住的笑意,惹得池忆一阵鄙夷。
提笔,娟秀字迹飘然入纸,只见湘盼慢悠悠地写上:
青渊神君:
展信开颜。
余一切皆安,不必挂念。行军在外,凝神为重。蜜饯甚肴,食之忆君。听闻勋一河内仙鱼甚鲜,将军可饱了口福!再者,余今日动身回宫,念凤河之手所成菜肴,归心更甚。
愿汝安好。 湘盼 薄月,渔日。
细读了一番,湘盼心满意足地拿出封套装好,施了个法,小纸鹤飘飘悠悠向远方,带着两颗灼热的心。
......
勋一关,行军帐。
余光瞥见纸鹤,一头扎在地图中的青渊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充盈了血丝的眼底闪过几分温润。
何烟大将军,前方斥候来报,禾昀部下已经绕到了镇魂村,前方便是镇灵城,是否行动?
青渊听闻此言重新低下头去,神色凌了凌,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不经意间在身周悄然弥漫。一时间前方将军脸色白了又白,竟有些许透不过气。
青渊镇灵城后地势险要,我们兵分两路,按原计划行动。
着甲出营,数纵将士整装待发,昂首挺立,青渊双手背于身后,惊心动魄的沉然中带着无法抗衡的威慑。
青渊一,二路将士跟随何烟阻截粮草,三路将士守营,轻骑随我包抄敌军,成败在此一举,只胜不败!
语毕,各路将士上马的上马守营的守营,俨然军纪严明,有条不紊。
天际边阳光凌冽,风暖蝉鸣。
......
冲锋陷阵的呐喊声,利剑从耳畔的呼啸而过,血红的双眼中仇恨的光芒,一举,便将穷奇一族彻底地封死在了镇灵城。
再加上穷奇断了粮草,里面人出不去外面人进不来,青渊听闻首领依旧嘴硬着不降只是淡漠地笑了笑,胜局已定,他有十成把握降伏首领。
第五日破晓,身披杂草的青渊容光焕发地率着一路轻骑回到营中,将带回来的俘虏拷在囚车内,对着身旁惊诧得目瞪口呆的何烟招招手,面不改色道:
青渊何烟,找些人手看着俘虏,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何烟看着那张面瘫脸冷冷地走开,心中悲愤不堪。
上天啊......难道家中长辈没有教导过他这个大将军求别人干事儿该有何种礼仪吗?
何烟越想越悲愤,却忽觉不对......恐怕整个三界中能担得起他用上这些礼仪的,一只手的数量都显得多!
害,苦命的人老实干吧,省的那坨冰块儿又念经似的数落他。
而此时,疾步离开的青渊身形一顿,一挑眉。
本君有那么唠叨吗?
说到底还是现在的将士见的人太少,要是遇上了重海......啧啧。
青渊想着,嘴角挑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幸灾乐祸。
......
自穷奇被逼入镇灵城后,连带着大本营都拔营到了城门外不远处的高地,倒是个静观其变的好地方。
两日......对于入村前粮草还不够他天宫一路将士吃饱两顿饭的穷奇来说......够煎熬了。
青渊眯着眼,俨然一副王者之范。
敖雪大将军,弟兄们挖了一个多时辰,也只挖下来这么一小块。
接过土块,青渊放在手中掂了掂,挺沉。
何烟大将军,这就是您让弟兄们埋头干了这么久,干出来的丰功伟绩?
何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对此嗤之以鼻,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却听“欸欸欸“连着三声,只见那青渊头也不回地把土块扔给何烟,身后一张云淡风轻的鄙夷脸顿时郁闷了起来,对着手中的石块左瞧右瞧,惊叹道:
何烟这是夯土啊,怪不得这么沉。
青渊比石墙之间用泥浆缝合,接口脆弱;夯土层层夯实,浑然一体,比石墙更难对付。
青渊背着手,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听的何烟顿时有些泄气,于是搔了搔头,嘟囔道:
何烟我怎么越听您说这心越往下沉呐!
青渊把你的心收回来,随本君叉条鱼去。
青渊眼底柔柔地闪过一丝笑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将何烟捉弄的一愣一愣,云里雾里:
何烟欸?大将军您......您不是说您不爱吃鱼吗?怎么突然又要叉鱼去?
青渊狠狠地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差点绷持不住的拳头,径直离开。
这厮是当真不知自己用意何在......罢了,没脑子也不怪他......
勋一河边。
何烟大将军,大将军!这到底要怎么攻城啊?
何烟冲着刚刚换好衣服,拿了个木棒就“啪嗒啪嗒”一脚深一脚浅踩入了河里的青渊喊道。
青渊一时无奈,只得运出些灵力带上河水朝他扒拉了几下,挑着眉瞥向他。
何烟哦......原来是水攻啊,真妙,真妙!!
何烟弹了弹被沾上水珠的盔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之态,而河里刚叉着一条鱼的青渊,听闻此言却差点给他跪下。
妈妈,我想重海!!
冷冷清清的脸上第一次闪出了些欲哭无泪的郁闷,强压下自己内心的崩溃,青渊开口,道:
青渊你去探过敌情,那你说说,上游周围的城墙,穷奇有派兵严加防守吗?
何烟没有。
青渊那你想想,水能冲垮这么硬的石墙吗?
依旧是干脆利落的拒绝声,青渊停下了叉鱼的手,定定地看着他。
何烟哦!怪不得不把守靠近上游的城墙,原来冲不垮......水攻没用啊!
语毕,何烟依旧眨巴着眼睛一脸懵,而青渊此时皱起眉头脚心一痒,背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把这个涉世未深的将军丢给重海让他好好折磨一下......
罢了,我忍......
再次压下自己的悲愤,青渊摊牌似的解释道:
青渊不,水攻有用......水冲不垮,可以淹。
于是不到半晌,静谧的勋一河边熙熙攘攘,身穿盔甲的士兵清一色地叩石垦壤,用了几个时辰挖出一条长长的”河道“,引水淹城。
一时间城内穷奇惶恐不安,草木皆兵。
午时,高地。
青渊看什么呢?
身后突然冒出一袭青衣,何烟显然惊了一惊,冲青渊行了个军礼,道:
何烟看看边关的风光,放空一会儿。
何烟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嘿嘿“憨笑了两声。
青渊难得没有鄙夷他,只是那脸上依旧淡淡,看不出情绪变化。
青渊何兄可有妻儿?
听闻此言,何烟嘴角染上了一丝柔,只不过在青渊看来,苦大于暖。
何烟不曾,倒是有心仪之人。三年前我奉陛下之命镇守边疆,临行前曾允诺过她,归来定娶她为妻。
说着,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压下眼底一片苦涩,换了一种欢快的语调,问:
何烟我们大将军长得俊俏,又有实力,没有心仪之人?
青渊晌午之时,该用膳了。
一张冰块脸默默不语,青渊将手背过身去,径直离开。
......
河水褪去后,青渊又让城墙暴晒了两天。
眼看城墙已经松动,那就是几块巨石砸下去就能搞定的事儿了。
至此,穷奇少族惨败,全族无一伤亡,统统活捉。
上神青渊,因镇灵城一战不仅仅在混沌历中青史留名,更是增了那些仍与二凶兽周旋的边塞将士的自信。
......
吟萧宫。
青渊湘盼!
只见那青衣手拿一桶活蹦乱跳的仙鱼与凤河在湘盼门前东张西望,丝毫没有面及旁人的凌冽。
木门打开,从中凑出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在看见那几条仙鱼之时眸子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青渊你要的小仙鱼。
青渊低头看向眼前人的眼神宠溺的不要不要,以至于凤河实在是受不了,撇了撇嘴,顺手抓了一条鱼就逃去了厨房。
蒸好一顿鱼的功夫,池忆也回到了吟萧宫,只不过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正是重海。
于是在一张大理石的台上,几道菜,五个人,其实只不过是那两位公子赖着不走罢了。
好不容易别扭完了一顿饭,凤河憋屈得慌,忙地逃难般逃进了青竹林躲清静。
青渊海,你和池姑娘不对劲儿啊。
青渊吃到了一口湘盼递到碗里的鱼,此时眯着眼很是惬意,漫不经心地打趣着身旁的重海,却只听身边人不慌不忙地回怼了一句,差点给自己呛住。
重海阿渊,你和湘盼上神也不对劲。
两人相识,把持不住地乐呵了几声。
暖阳正好,风过林梢,惊起飞鸟一片。婉转悠扬,佳人相伴,短暂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