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冷气被隔挡在窗外，偶尔传来阵阵风声，咚咚咚地仿佛要把玻璃敲碎，教室的门窗锁得不留一丝缝隙，连绵均匀的呼吸声勾得人昏昏欲睡。
白色的羽绒服把宋蓁裹成一个圆球，小小的脑袋埋在臂弯里，像朵大棉花糖。因为睡得很香，身体不自觉动了一下，手肘挨到了一旁正百无聊赖转着笔观察她的骆瑜。
两人的桌子紧紧贴在一起，宋蓁桌上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都挤到了骆瑜这边，有麦当劳套餐送的可达鸭，也有街边报刊亭买的玩具陀螺，如同得到了某种能在野兽的私人领域撒欢的纵容与默许。
宋蓁的发质细软，平常容易立起来的呆毛此刻安静地躺着，缠成了几个小结。刚下过一场大雨，云后的暖阳落在宋蓁头顶，晕出淡淡的光圈。骆瑜离得近了，可以看到她脸上细腻的绒毛。
老一辈的人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骆瑜撑着脸，半敛的眼眸中躺着一汪春水，融化了料峭寒崖上的冷峻，荡漾着宋蓁一人的倒影。
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在桌面之下缓慢地摩擦，好像在排解某种无法宣泄的欲望，骆瑜动了动手指，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淡淡地将视线移回面前的竞赛题目上。
没人知道，浮动的冰山之下，那些隐藏起来的汹涌和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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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蓁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时脸颊红彤彤的，嘴角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她搓了一把脸，拧开热水，咕嘟咕嘟往胃里一灌，连带着湿冷的脚趾都舒展开来，整个人不由发出满足的喟叹。
宋蓁拧紧保温杯后，迅速把手缩进袖子里，望了望窗外阴沉沉的一片，微微眯眼，身体小幅度地摇晃。
这样的天气，果然还是适合窝在被子里睡觉啊。
相比起宋蓁恨不能把家里的棉被都裹上，骆瑜就显得单薄多了，只套了一件黑色风衣，玉白的天鹅颈延伸于烟灰色高领下，露出的侧脸线条精致，捋了捋耳边的黑发，又专注于面前的复杂计算。
运动会结束后，骆瑜就越发投入到课业里，把自己活成了一张紧绷的弓，不苟言笑的样子比平时都要有距离感。
图书角上在这学期开始的时候就挂上了倒计时，血红色的数字每天都在流动，宋蓁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有一年就要加入那场名为高考的厮杀中去了。
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有了自己的目标，好像只有她还在浑浑噩噩，宋蓁盯着旁边的人，情不自禁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骆瑜啊，你有想好考什么学校吗？”
笔尖一顿，就在宋蓁以为她不会说了时，骆瑜才悠悠吐出两个字，轻飘飘的语气里藏着背水一战的重量。
“A大金融专业特优班。”
这是她从很早就定下的目标，学文也好，参加竞赛也罢，所做的准备都只是为了离这个目标更近一点。
骆瑜很少对人袒露自己的规划，没人会在意你有多宏伟的构想，你前期又准备得多么辛苦，他们看中的只有实打实的成绩，没有成果的夸夸其谈只是别人眼中自大傲慢的跳梁小丑而已。
不单单是为了有意识地藏起自己的锋芒，更多是因为她享受最后目标达成时那种对胜利无声的宣告。
A大啊……
是她这辈子都考不上的学校呢……
一想到毕业后要面临的分别，宋蓁莫名有些心堵，分明以前都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受的。
“那你呢？未来有什么目标吗？”骆瑜看似漫不经心地打探道，她在思考，要不要把宋蓁拉进她的未来里。
宋蓁摇摇头，她是真的没有一点想法，未来，真是一个好缥缈的词。
“不知道，大概会报个热门的好找工作的专业，至于学校……那不得看我到时候发挥得怎么样嘛，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还真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呢，骆瑜松口气，不由有些庆幸，宋蓁是一个非常随遇而安的人。
她抓出一本小题狂练，把圈起来的题目送到女孩面前，“说得有道理，那么，今天的事情是不是该考虑完成一下了呢？”
期中考试宋蓁的数学成绩拉胯得一骑绝尘，张勇涛隔三差五就把人约到办公室喝茶，奈何知识就是不进脑子，老张没办法，见骆瑜和宋蓁是同桌，两人关系比较好，就希望她能帮一把宋蓁的数学。
宋蓁本人也很懊恼，她看着老张教她时惆怅的脸色，觉得自己若是这样都学不好就太对不起他日渐稀疏的头发了，但是数学这玩意儿，绝对跟她八字犯冲。
其实在骆瑜看来，宋蓁是有学数学的天赋的，有时候她的解题思路虽然极其刁钻偏门，但往往效果不错，最难的两道压轴题也能比班级平均分高出一截。
目前问题更多是出在做题节奏和没有体系的做题思路上，骆瑜针对此，专门从宋蓁那一堆囤了一年依旧崭新如故的练习册中挑了一本合适的勾题给她做。
宋蓁做题时的表情十分灵动，皱眉，瘪嘴，扣手，咬笔盖，活脱脱在演一出情景剧。
尤其是最后一对答案，正确率是平时的一半不到，女孩倒吸一口凉气，怀疑是不是自己对错了，反复确认过后，决定偷偷改几个答案，好让那一页的勾勾看起来多一些。
骆瑜觉得，欣赏宋蓁做数学题，一定是她解压方式里的最优选。
时间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转眼来到了骆瑜生日的那天，虽然本人仍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想起自己为她准备的礼物，放学之后，宋蓁说服了骆瑜，拉着她去了几公里外的商业街吃饭，美名其曰散心。
两人在四通八达的路口里擦着人流打转，食物的香味窜进鼻尖，罕见地勾起了骆瑜的胃口。
她不喜喧闹嘈杂的环境，却愿意跟在宋蓁身后，任由她拿着导航，东边转转，西边绕绕，似乎在宋蓁眼里，路不仅是路，一朵花，一朵云，一家稀奇古怪的店铺，都会吸引她的注意。
骆瑜突然停下，拿出手机，将面前人叽叽喳喳的身影定格在自己的私密相册里，才若无其事地跟上去。
她的生活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所以也不会去花形式记录什么，直到遇见宋蓁，她才多了一样拍照的习惯，因为她想看看，宋蓁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和她本人一样可爱吗？
天边云霞淡淡，灯光亮起，迎面穿过的自行车卷起少年人的衣角，携起一阵风，染了骆瑜一身烟火气，她放空思虑跟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头一次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人间。
隐藏在巷子角落的店面装饰朴素，入口被十七八摩托车拦着，骆瑜还挺佩服宋蓁居然有耐心能找到这个地方。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店内装修温馨，老板是一对和善好客的中年夫妻，看到学生来总会多给点菜量和优惠。
“这家的鸡蛋羹算是很实惠的招牌菜了，我每次来都必点的。”
“这个小炒空心菜，又脆又清甜。”
“你喜欢吃清淡一些，这个虾仁炒蛋也不错。”
宋蓁挑挑拣拣许久，点的几乎都是骆瑜爱吃的菜，她有些纳闷，又有些惊喜，惊喜于宋蓁把她的喜好全记住了，又担忧宋蓁一直迁就她忘了自己。
等吃到一半，宋蓁从包里拿出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依稀看得到一些手工没处理好的线头，但就这份心意，足以令她动容。
“骆瑜，生日快乐！”
生日？
骆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日期，十二月十五日，才恍然惊觉，今天确实是自己的生日。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骆瑜从小到大没过过几次生日，骆明辉和徐岚也从未对她上过心，少有的几次生日也只是因为要借着办宴会的理由结交人脉而已。
而对她本人来说，若不是人们非要赋予一个时间特别的意义，生日也只是平淡日期里普通的一天而已，所以过不过都无所谓。
但是此刻，摸着手上触感极好的围巾，她的心也像套上了一层软棉絮，在冬夜里，满满的都是阳光的味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她记得自己从未和谁说起过。
“有次填个人信息时我看到的，就记了一下。”
宋蓁总是这样，默默把在意的人放心里，关注着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细枝末节，因为经历过，所以不想在意的人在重要的时刻也像自己一般无人庆祝。
骆瑜的心脏仿佛被一记重锤砸过，那句询问宋蓁生日是在什么时候的念头梗在喉间，发不出声，最终只留下一句浅淡的叹息。
“谢谢。”
骆瑜突然意识到，她自以为的喜欢原来既肤浅又差劲。
“哈哈，你怎么这副表情，该不会是第一次过生日吧。”
宋蓁瞬间脑补了一场“小白菜地里黄，苦哈哈没人要”的悲情大戏，不免生出几分心疼，保证道“放心，只要你需要，以后每一年我都给你庆生。”
那你呢，有谁真正在意过你呢？
锅炉的热气熏湿了对方人的眉眼，看不真切，骆瑜像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放下筷子，隔着蒸汽，直直望进宋蓁的眼底。
“好，我也一样。”
“射手座一旦作出承诺，那就是将你放在了心上。”
也许是骆瑜那时候的表情太严肃了，让宋蓁冷不丁想起偶然间刷到的这么一条评价。
吃完饭，宋蓁刚一推开门，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鼻头，南方人头一次见到雪，宋蓁忙不迭伸手，往外探去。
“骆瑜骆瑜，你看看，是不是真的下雪了！”
两人站在路上，彼此的呼吸渐渐缠绵在一起，大片大片的雪簌簌落下，行人熙熙攘攘，驻足欢喜。
雪花似乎格外偏爱女孩，骆瑜清冷的眸中映着宋蓁发丝上，眉眼间，肩膀上未消融的白色，浅浅笑了笑，拉起宋蓁的手，眉眼温柔。
“嗯。”
风声猎猎，宣告着不知是谁失控的心跳。
她们在初雪落下的夜晚手牵手走过时间，这算不算是变相的一起到了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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