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十二年秋末,谢槿被选入东宫,成了当今太子的正妃。
民间传闻太子妃的嫁妆整整装了五十车,东宫宴席更是盛绝。
那时谢槿不过金钗年华,便没有与太子圆房,太子生母贵妃娘娘也道,不急,到了时候便自然而然成事了。
进宫几个月以来,明贵妃常召谢槿去邵华宫,或是与她静心礼佛,或是与她鉴赏诗词歌赋。
冬日严寒,梅花开得却盛丽。入秋殿外的小院旁是一大片梅林。一汪湖泊正在酝酿着,这湖唤潮安,四季的水都寒的刺骨。有时贵妃也会叫上太子与她们二人一同赏梅。
太子名叫夏屿峥,谢槿原来不怎么喜欢他,因为他总会无缘无故让谢槿抄写她一辈子不知是否能用上的诗词。他不准谢槿吃太多糖,用膳是总将她不爱吃的青菜和土豆放在她面前。
糖醋鱼和红烧肉永远都是反正夏屿峥面前,不知是谁定下的规矩,况且每次都只动过几口。谢槿很多次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个肉菜都到了那秀嬷嬷肚子里,就气得牙痒痒。
总算熬到了年末,宫里举办了除夕宴,谢槿也穿上了新的桃粉色的夹袄。带了沉甸甸的金银首饰,满头珠钗明艳逼人。气质是不符十二三岁孩童的端重
听闻夹袄是用夏屿峥送的布料制成的,谢槿有些意外,因为桃粉色似乎比其他任何一种颜色都要符合这个身体的气质。
夏屿峥倒是蛮懂女人的,谢槿在心里偷偷想着。
明贵妃亲自带她去赴的宴,贵妃娘娘身着一袭鹅黄色袄裙,皓齿星眸含情凝睇,玉桃粉面着丽雪红妆,与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站在一起,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帝后,而素日疲倦的中宫皇后,刚告病无法参与除夕宴。
宴会过了半晌,夏屿峥带着谢槿偷偷离开了宫宴。
“吾知道御花园有个小院甚美。”月光高照,光华映在夏屿峥的玉颜上,衬得他风度翩翩。
他牵着谢槿的手走进庭院中,四周被梅树簇拥着,雪花落在开得正盛的红梅上,压弯了枝丫,轻轻一碰便尽数洒落在地上。
夏屿峥摘了朵梅花别在谢槿盘的规规矩矩的青丝里,他目光柔情似水,眼底带着一抹散不开的笑意。
雪景宜人,公子温润,谢槿心中微微一动,有种道不清的情愫开始在心中扎根生长。
那一夜,她辗转无眠。
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很快,年难留,时易损。兜兜转转就这么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皇帝举办了两次选秀。还把郑昭仪升了妃位,与沈妃平起平坐。
沈妃是个爱动物的,曾送给谢瑾一只绿毛的鹦鹉,名唤昭昭。
昭昭会说话,见了人就道“你好”,还会夸谢槿长得漂亮。
谢槿自然稀罕的不得了,恨不得一天每个时辰都围着昭昭,也常叫夏屿峥一起玩。
“吾记得瑾儿不是不喜欢小鸟的,怎的对这只鹦鹉这般好?”夏屿峥看着谢槿满心欢喜的给鹦鹉喂食,只觉疑惑不解。
谢槿以前看见鸟兽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啄伤了自己,夏屿峥总笑她傻。
“要你管,昭昭这么可爱,谁不喜欢?”谢槿撅着嘴,轻轻拍了下夏屿峥要摸鹦鹉脑袋的手,“你力气那么大,会弄疼它的!”
夏屿峥笑而不语,亦不再问了。
大约是在六月中旬,沈妃怀了身孕,谢槿便常常往她那儿跑。不过这倒是冷落了夏屿峥,他罚她每天做一份糕点,谢槿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只得憋着一肚子气给夏屿峥做点心,不过谢槿知晓他定不会吃的,便浑水摸鱼,放了几个做失败的进去,因着心虚还将它们藏在了最里面。
十月,夏屿峥十六岁生辰,宫人早已布置好了宫宴,谢槿与他一起坐在皇上和明贵妃的下首。
谢槿的桌子比他的矮了一小截,夏屿峥便能轻而易举的拿到她桌上的菜盘。
谢槿眼睁睁的看着自居面前的一盘红烧排骨和两盘干巴巴的蔬菜换了位置,而他呢?却只是当做没看见一般照常同身侧同样矮了一截的五皇子讲话。气的谢槿差点掀桌子走人。
十二月,沈妃早产,与腹中胎儿一尸两命。
传言是云淑妃做的,她给沈妃送去的补品中有很多被下了药,而药则是她的同谋郑妃从宫外带进来的,人证物证俱在。
皇上的发落是在五日后下来的,云淑妃降为更衣禁足两年,郑妃贬为庶人发配掖庭做奴役。
而沈妃则追封为贵妃,因产下的是男胎,又是被冤死的,自然一切以皇贵妃的位份下葬。
这无疑是最尊贵,最体面的仪式了。
沈妃是宫女出身,这些年虽然有些小宠,但她小心谨慎,又恭敬谦和,从不逾越,对任何人乃至只剩一个位分的皇后,都是友好而尊敬的。
所以每次宫里升位分都有她的一份,皇上也愿意时不时进她宫里坐坐,赏赐和妃嫔的奉承礼堆满了整间库房,可谓是受尽了恩荣与宠爱。
谢槿原以为她能够安享余生的,可谁能想到,她竟比皇后还先一步去了。
谢槿发了高烧,烧的稀里糊涂的。梦里仿佛有人抓着她的手,替她把滚烫的药汤吹凉。
可那碗药,她终归没有喝下。她把碗摔到地上,药汁与碎瓷肆意飞溅。落到地上的声音刺耳又尖锐,几乎如一道利刃刺破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她问,沈妃是明贵妃害死的吗?云淑妃和郑妃都是明贵妃栽赃嫁祸的,对吧?
夏屿峥看着谢槿的眼睛,嘴唇微张几次,却依旧什么也不曾说。
他就那么看着谢槿,宫人端来新盛的一碗药,谢槿双眼通红,毫不迟疑的将药一饮而尽。
夏屿峥什么也没说,谢槿却早都已经懂了。沈妃只如一颗棋子,明贵妃要她下在哪一步,她便只能下在那里。
她问夏屿峥,今后的自己也会与沈妃是一样的结果吗?
夏屿峥攥住谢槿的手,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心疼和怜惜,他的唇离谢槿的面庞很近,声音轻柔坚定:“吾很早就答应过槿儿,会保护槿儿一辈子,槿儿从未疑心过吾,也答应过吾要成为胸怀天下的仁后。”
谢槿烧的迷迷糊糊,只听见他的一句诺言,便沉沉的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