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最近做了很多次检查,各种抽血各种测评,就像在抽陀螺,比当初训练时还要痛苦,简直就是身心俱疲。
氟西汀、文拉法辛、米氮平、安非他酮,盐酸舍曲林……
吃到想吐。
但是不行,我答应过他,要好好活下去。
即使没有他。
有一段时间一直在反复做一个梦,梦里什么都是清晰的,醒来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只有一些片段在某些时候会异常清晰地浮现。
残垣断壁,尸体被烧焦的臭味,甜腥的血水……
日出,却是惨白的阳光。
“天亮了……”
“晚安……”
“亲爱的……”
明明是阳光,却冷得刺目,我闭上眼睛,可是怎么也哭不出来。
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写晚霞的,过后老师要求仿写一篇,但描述对象换成了朝霞。
我最初只是为晚霞的美丽和紧随其后的黑暗感到天真的悲伤和惋惜,所以我写下的朝霞,带来了无云的晴天。
老师却批评我没有生活常识,她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能看到朝霞的都是雨天。
过后我被同学嘲讽奚落,却不像以往一样笑着怼回去。
只觉得怅然若失。
为什么绚烂多彩的朝霞无法迎来阳光,黄昏只能带来黑暗呢?
可是那个没有朝霞的天,是晴天……
那次任务范围很广,军警沟通,也有不少熟人,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模糊不清像是梦魇一般。
我在梦魇之中失去了他,醒来才发现是事实。
只记得碰到军校时的朋友枫原,枫原平静地拍拍我的肩膀说:“真可惜啊,没能进入特别军区,也没机会给友人上坟。”
我愕然。
世间百态多离别,闲愁万种无处泄。
那时我们趴在临时挖出来的战壕里,耳畔是嗖嗖飞过的子弹。
然后一阵旋风刮过,枫原接到上级命令,带队冲锋,目标是敌人的火力点之一。
“要是你能活下来,记得给我的友人上个坟——告诉他,当年那个小男孩儿,已经是军人了——”
他回眸一笑,迎着光。
可我没能找到他友人的墓碑,也没能找到他的。
甚至也没有认出魈的。
我在墓园找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墓碑都似曾相识,每个都好像他,可是哪个都不是他。
我甚至没有死后和他葬在一起的资格。
好像全世界都在阻止我们在一起。
还有高中同学鹿野院,人送外号“风暴”,后来当了警察,在刑侦科工作。
他在提取线索的时候被流明弹偷袭,双目失明,然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所有我熟悉的人,好像都在离我远去。
我们的世界之间隔着走不完万水千山,隔着跨不过的生离死别。
他曾是我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少了他,世界于我而言,也就不存在了。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边缘人了。
我好希望那时能与他一起战死沙场,我不怕死,也不在乎所谓烈士的称号。
但我好怕失去他。
好怕又变成一个人。
我只遗憾,不能留一封遗书,就写:这儿安葬着两只旱鸭子,他们是被爱溺亡的。
“亡命鸳鸯……”他跪在地上,我几乎是粗暴地把他捞到怀里,一抓到腰上,他闷哼一声, 我一看,满手的血。
但我不敢松手。
“很浪漫的名词,但不能是我们……”
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但他看上去那么虚弱,不像是还有力气用元素力,我甚至有点放心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希望他伤的再重一点,最好直接晕过去因为……因为我真的好怕……
好怕他一阵风把我刮出去……
“空,亲爱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他漂亮的眼睛里朦胧一片,湿漉漉的像是堕入云天的海。
“别瞎说,我能……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我抱着他试图从不断坍塌的敌方总部逃出去,一边把一只试图拽住我的手踹开,左腿的撕裂伤好像扯到蛋了,疼得心慌,手臂也像断了一样,但我压根不敢慢下来,更别提松手了。我粗暴地冲他发火:“魈你完了我跟你讲,叫你回来你不听,你不给我生一百个孩子你都对不起我!”
“但我们……是军人啊……”他有些不解地笑起来,但笑纹刚爬上嘴角就消失了,“你不也是一样的吗?我明明都命令你不准跟上来了……”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我以特别军区少将的身份命令你,停下。”他说得异常平静,苍白的脸毫无血色。
“我抗命不从,你上军事法庭告我吧。”我竭力保持平静,可眼眶阵阵发烫,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该死的是,在这种时候,左腿绊到还没来得及拆除的地雷引线,我瞬间定住。
不能动……
千万不能动……
一动就会炸……
我不怕死,但我知道,他怕疼。
正恍神的时候,他潮湿泛着腥味的指尖捧上我的脸颊。
几乎是咬上了我的嘴唇,我瞬间清醒。
舌尖漫过一丝血腥味。
这么多次了,他还是不会接吻。
也始终没有学会。
“天要亮了……”
“晚安……”
“亲爱的……”
梦境。
好像是某次休假,生物钟从来没有失过灵的魈揉着眼睛坐起来。
“撒手,我去做饭。”
“再睡会儿……”我翻身勾住他,把脸埋到他的腰际。
“天要亮了,”他理理我的刘海,附身亲吻我的额头,“早安,亲爱的。”
早安。
晚安。
亲爱的。
睁眼,墙上的电子挂历显示的时间是4月17日,他的生日。
二十岁了。
生日快乐。
我好开心啊,我的小男朋友长大了。
可我好难过啊……
“你应该哭出来。”巡林官很认真地看着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话音未落,自己的眼眶却红了。
风纪官推着他的轮椅,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我看着镜子里的侧影,觉得自己似乎苍老了很多。
我在4月20日从传达室找到了他的信。
纸上的字迹俊秀飘逸,可刚看到的时候,我竟一个字也认不出来。
散兵揍了我一拳。
我才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把信吃了下去。
没关系没关系……
我把笔墨都咽下去了,流淌在血液里,永远不会忘了。
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我好像一条狗啊……
丧家之犬……
我忘了自己哭得有多狼狈,也忘了散兵是用什么话骂我的。
怂逼?恋爱脑?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记得了。
总之骂死我吧……
这个世界,欠我一条命。
欠我一句搁浅的誓言。
我想看到龙脊雪山之上,盛开满山巅的女儿棠,红得就像天边的霞。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他陪我走了很短的一段,却比一生还要漫长。
我爱他,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承诺。
“亲爱的,即使没有你,我也要好好活。”
窗台上那两盆花长得很好。
天要亮了,我要睡了。
晚安。
半糖少女:看完心里好堵……楼主晚安,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呀!不论如何,楼主一定要坚强,千万不能做傻事!
真IKUN:楼主,晚安,做个好梦!祝你梦到老婆!
账号已注销:晚安
半糖少女回复账号已注销:小骨?你注销账号干嘛?
月白风清:祝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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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是那个懦夫。
电脑屏幕的白光照得刺疼 ,不知道空那天看到的日光是否也是这样。
氟西汀、文拉法辛、米氮平、安非他酮,盐酸舍曲林……
他吃到想吐的药我也在服用,向来不相似的我们,却在这种时候一样了。
也是讽刺。
但是,我不想他和我一样。
那次聚会我去了,本想藏在窗帘后看他一眼,却不曾想被他发现。
他扑过来的时候我几乎丧失推开他的力气,公子手忙脚乱地把巡林官推过来,散兵用力重新把我摁到窗帘后面。
看来,我给他们添麻烦了。
很抱歉。
眼前一片模糊,抬手一摸才发现,原来自己哭了。
还有,我们第一次一起执行任务前一天晚上,我和浮舍他们没有玩纸牌。
那把碎纸,是关于他和荧的讨论。
对他而言,知晓一切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爱他。
所以欺骗他,让他活在想象里。
至少,一切都比现实美好。
我还活着,只是左腿换成了义肢——很巧,不是吗?待到病情好转我会重新回到特别军区,彻底成为军区的一部分。
所以,比起再也无法相见的生活,还不如让他相信我已经死去。
所有人都在骗他。
包括我。
特别军区不会解散,枢纽永远存在。那次牺牲的是首长大人,他救出我,以命换命。
所以我也做了个交易,回到军区。
有些荒谬,但很公平。
我是那捧枯骨……
我曾试图让自己觉得看男朋友写所谓亡妻回忆录是一件幽默的事,就像风纪官讲的笑话。
但我做不到。
还是心疼他。
我本来打的是“晚安,空,做个好梦。”不知为何,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到最后只剩下一句“晚安”
甚至没有句点。
其实双向奔赴是不会be的,我们只是, 没有结局。
就像没有句点。
晚安,空,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