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我 BE
2w+ 一发完
2008出租屋爱情
白月光文学
文中张极生病的症状是我杜撰的,请相信医学知识
主页第一篇文,没热度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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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不良引导,勿上升
推荐音乐——《喜帖街》谢安琪
chapter11
2009真的要来了。
我窝在张极的怀抱里,臂弯里的温度如重庆和煦的第二春,我在出租屋的窗口望过去看不到头,我低声在张极怀里说,
“张极,我爱你。”
2008年,北京奥运会,汶川地震,雪灾。什么事几乎都在同一年发生。
还有什么事,我低下头拨弄手,展开自己像葱管一样纤细的手指,一年来我越发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但比张极好得太多,他不要命的瘦下去,身上无力,头发猛掉,比化疗还吓人,每天张极的身上都会出现青青紫紫的疤痕,就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任何征兆。
他快抱不住我。
我小声说。
“张极,你记得今年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吗?”
张极听见我的话,强行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逼迫自己清醒点。
“嗯......让我想一想”
他的思绪总是没有尽头,一直想下去,想到什么突然就笑了。
他又晃了晃脑袋说:
“2008,张极和阿沫快快乐乐的永远生活在一起。”
我心中一怔。
2008,对于张极的年轻但短暂的生命来说好像真的就是永远了。
“陪我去嘉陵江看看吧?”他转头朝我笑。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嘉陵江”
“我想看海。”张极缓慢的吐字,上嘴唇碰撞下嘴唇清楚拼出海字的发音。
“嘉陵江不是海。”我看着他,眼圈红了,眼泪落下来。
嘉陵江不是海。
他低头小声说我知道,一排细长的睫毛在眼皮上晃荡,眼里是难掩的落寞。
最近工地上活比较少,张极一次性睡了一大觉,醒的时候精神变好了很多,他起床了就用手探我。
“我醒着在。”
“离过年还有几天?”张极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问我。
“嗯......”我低下头掰着指头认真数了数。“离除夕剩十天。”
“过年有什么计划吗?”他声音悠悠传过来。
“和你过呗,还能有啥计划。”我一听这问题笑了起来,把手伸过去捏了捏他脸。
“我们去寺庙里跨年好不好?”我问。
“去寺庙跨年?为什么?”他这次把头偏了过来一脸疑惑的看我。
“去拜神佛啊,什么玉帝王母财神全拜一遍,来年才风调雨顺,毕竟心诚则灵嘛。然后再让大师算一卦,算完了去嘉陵江边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他很满足的笑着,整个人懒懒的抱住我。
我没推开他。几分钟后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张极又睡着了。
就先这样吧,我叹了一口气。
chapter12
大年三十晚上,我拉着张极去了寺庙里。
重庆寺庙很多,也不是人人都信佛,可能是重庆人口多,五湖四海的人涌到这里来,以“赚大钱”为目的过着一日日枯燥反锁的生活。日子太苦,就想着要找些什么东西佑护自己,中国人大多都是不信佛的,只是东南才信一些,也许是中国东南苦,苦了才奢求风调雨顺年年平安。
所以说,不幸则信。
张极特意带了七八十钞票,因为我想着就算是求神仙也不好空着手去,告诉张极总得表达一下自己的诚心,重庆,故事里“蜀道难”的地方,要登上那样高的地方才能到寺庙内部,我提前买了香,打算上山去烧。
“你怕的上去吗,就你这身体?”我朝张极瞅瞅问他。
“废话。”他朝我有点不屑地笑笑,“我说能爬上去就能爬的上去。”
行吧,那我祝你成功。我无奈扶额。
天黑暗的没有尽头,从山脚下抬头看寺庙里灯火通明,张极一手提着香,一手紧牵着我往山上走,走到一半,他边走边平静的问我。
“你很信佛吗?”
张继是活脱脱的唯物主义者,他不信神佛,相信凡事能靠自己争取,如果是24岁的张极,他会骂骂咧咧委屈的撇嘴说自己才不来什么寺庙求这些什么狗屁神仙。他自己想要啥就有啥,又不是没手没脚,自己都能创造的东西,张极就敢拼。
可他现在不吵不闹地来问我。问我是不是很信佛,拉我走过登往寺庙大堂的路,安静的听我跟他絮絮叨叨讲烧香的要领,什么方式磕头许愿,怎么挂红绳黄符,跟我一起逆着冬季呼啸的风听寺里悠长庄重的钟鸣。
时代早就变了。
我反问他。
“张极,你知道什么叫不吉利的小孩吗?”
他摇摇头看向我,眼里有不解。
“我出生那年,我家里人专门给我请来了县城里数一数二的算命先生,那个老头手里拿着拨串皱着眉头说,你这孩子命薄福气浅,是不祥之兆,容易克死周围的人,对啊,我生辰八字不好,命里阴气重,这个是要想法子的。”
“后来呢?”张极问我。
我眼睛有点酸了,可能是烈风吹的吧,我有点想哭。
“后来,那个老先生说要想办法压住我身子里的阴气,你见过活鸡被剁开喉咙的大动脉吗?”我把手搓了搓。哈了一口气在手心。
“他们说要用活鸡的血辟邪,我听见鸡叫声,是那种濒临死亡绝望的嘶吼,我爸妈架着我把我往地上按让我跪着,血就浇下来,当时我记得自己也在哭,但具体什么样的哭声,我不记得了。但哭的特别难受,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呜咽。当时是1988,我五岁。”
“我抬头就是佛,我哭着在心里默念,救救我,求你救我。”
“可他没救我。”眼泪流下来了,我笑起来,我在求谁呢。
“那为什么还要拜?”张极紧紧牵住我的手,“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我脸上都是泪对他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要拜,死马当活马医。”我抬手擦干眼泪。
张极停下来,他一语不发的给我重新围好围巾,然后动作极其温柔的撩开我额前碎发。
他的眼里也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泪。
“马上到头了,会好的。”他说。
尽头,到头了。
我眼前是亮着满屋子的寺庙。
chapter13
我拉着张极走了进去。
门口的僧人弯腰做揖朝我问好,我和张极点头示意,老者很有礼貌的问。
“女施主,您是来求姻缘的还是来求事业的?”
“我给我男朋友求一卦。”我微笑着指了指张极。
老者一看,微微点头,说“两位施主请和我到这边来。”
寺庙里灯火明亮,温暖柔和,堂中摆着两人多高的佛像,双手放置胸前合十,显得极为庄重。我和张极坐下,张极拿出二十块钱,向老者递过去。
“还请两位报一下生辰八字。”老者翻开簿子,我和张极拿出早就写在纸上的生辰八字。
老者看了一会,又拿着簿子翻了好一会,我只是向四处张望,并未注意到老人的动作,过了一会,我回过神来,见老僧人眉头微蹙,轻叹了一口气。
我忙问。
“请问这是?”
“你们俩呢,是业胎关系,很多夫妻都是业胎关系啊,不过,你们俩这一世...啧,姻缘不大。”他摇了摇头“估计最后是走不到一起了。”
“而且这位施主。”张极被老者用手一指,“命根就是断续不连的。”
“那还有什么方式能改变现在的局势吗?”张极慌里忙里问老僧人“我们俩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嗯......那很难说啊。”老者眉头轻挑,“得看造化了。”
老者断断续续讲了很久,总之就是关于我们俩的星轨今世不太合,凶多吉少等等,听的我越发心里生出悲凉之感。
讲到最后,炉里的火星子一跳,“哗啦”一声蹦出来一丝灰烬,老者低下身子用身旁的火钳轻轻拨了几下,抬起头说。
“业胎关系,倒也不用太担心,佛法,都讲究三世之论,一生到头,便再来一世,情爱之事,总不会万般皆空。”
“因为,”老人静静的看向我。
耳边好像有风拂过,窸窸窣窣。
“业胎关系,本就注定了生生世世都会相遇,生生世世都会相爱。”
老人抬了抬手,“大概就是这样,记住,要相信神。”
要相信神。
我忍着刚憋住的泪咬紧嘴唇,站起身和张极一同向老者鞠了一躬。
“谢谢了。”张极说,他继续拉进我的手,往佛像走去,最后我选定了一尊佛像,往里投了十元,然后跪下。
“张极?”我抬头看到张极怔怔望着这尊佛一言不语,眼里带着困惑。便拽着他的衣角小声招呼了一句。
旁边的一位僧人笑道,“施主莫不是想起了什么?”
张极如梦方醒的摇摇头,恍然看向我,然后也跪下学着我的样子磕了三个头。
我对张极说,我们去写张符吧。
张极说好。
我们花了十元求了两张符,身旁僧人递来墨同笔。我问张极,“你不写?”
张极别扭的扭过头,“我字丑...”
我笑的眉眼弯弯,“没事,写一个,丑不丑都是给自己求的。”
张极在我软磨硬泡下也拿起笔,用一个很不舒适的姿势握着笔,斜眼瞄我。
我拿着毛笔,工整的地写下。
万事顺遂。
张极问我,“为什么要写这几个字?”
“小时候我在庙里就是写的这几个字,我爸妈教的,寓意好,我也只会写这四个字。”我颇为满意地咂了咂嘴,转头朝他笑。
张极笨笨的点点头,“哦。”
他也写“万事顺遂。”确实称不上好看,但看得出来是认真了,他抬头骄傲的问我,“还不错吧。”
“嗯。”我点点头,给予他鼓励。
写完之后,张极一同把我们俩的符挂至树上,绿叶树在晚风里摇曳,张极的背影也在我的视线里晃荡。
离开寺庙的时候,张极转头望向满是红符的树,朝我感叹到。
“符很多啊。”
“是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冷风里飘荡。
“是好多人放在重庆的愿望呢。”
chapter14
我和张极牵手一路狂奔笑着跑到嘉陵江边。
张极看了看手表,说,还有五分钟就要跨年了啊。
我点头,张极歪了歪脑袋指着嘉陵江说“你觉得,海会不会也像这样。”
“那肯定不一样啦。”我思索道,“至少海是望不到尽头的吧。”
张极夸赞我这番话很有道理,我笑着去打他说他分明就是没话找话,张极被拆穿也笑起来,八颗牙齿都露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晚风一阵阵拂过我的头顶,我想了想说。
“其实,江最后也是会流进海的。”
“是吗?”
“是呀,因为风能带给水方向。”
“然后水就去到更远的地方了。”
“其实,不管河溪还是江湖,最后都要去海里的,海是归宿。”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街上的广播此时开始大喇叭的播放春晚倒计时,“十,九,八...”
思绪一下被打断,我激动的拍张极胳膊,“快快快,你等着钟声响起的时候许一个愿望,说不真的能实现。”
“三,二,一......”
钟声响了。
2009到了。
下一秒,张极突然紧紧抱住了我。
风声要把张极的声音吞没了。我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新年快乐。”
广播开始播放一年一度的《难忘今宵》,我把张极拥的更紧了一些,也笑了起来。
“张极,新年快乐。”
还没等张极再说什么,他的手机“滴滴滴滴滴”响了起来。
张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张泽禹。
“哥,新年快乐!2009啦!祝你万事如意,身体健康,福星高照,寿比南山,财源广进,双喜临门,恭喜发财......诶还有一个成语咋说来着,啊你等我想一下哈....”
张极一脸无语但宠溺地笑了起来,“打住打住,这么多词你上哪搞来的。”
“我百度搜的......诶呀你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嘛,还有,沫姐也新年快乐!”
“哈哈哈哈谢谢你泽禹。”我隔着电话对张泽禹道谢,“泽禹天天开心!”
“哥,明天初一我去你家蹭顿饭,你顺便记得给我包个红包嗷。”张泽禹一个人吵吵闹闹的在电话那边嚷,最后说道。
“我明天早上从武汉回重庆的火车票已经买好啦,等我哦。”说完就听见他自顾自的咯咯笑起来,同时挂掉了电话。
“张泽禹也是......”张极小声嘟囔,我拉着张极的手安慰他,“好啦好啦,回家。”
张极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跑到江边扶在栏杆上大声喊。
“祝许斯沫2009快快乐乐,万事顺遂!”
随后他转过头朝我痞里痞气的笑了一下。
我想了想,也跑了过去,对着嘉陵江大喊。
“2009请张极不要再生病了!”
张极几乎要张开的嘴顿住了。
我也看着他,“怎么,还不让许愿了。”
我松松的揽过他的肩膀,看着他琥珀棕的眼睛轻笑。
“男朋友,不要再生病了。”
我一字一顿的说。
张极愣愣的看着我,像听见我说了多么惊天地骇鬼神的话。
于是我捧着他的脸,轻声重复了一遍。
“新年快乐哦,男朋友。”
“新的一年,不要再生病啦。”
chapter15
张极的病并没有变好。
连张泽禹都看出来了,他来我们家蹭饭,看到张极的糟糕样子,脸由于生病此刻还有些浮肿,苍白的脸上两颊凹下去,嘴唇皲裂像是几天没喝水了一样,头发也较上次相比少了很多。张泽禹捧着碗紧咬筷子,头对着碗眼睛却抬起来直勾勾地望张极,眼里充斥着担忧。不得不说张极吃饭的样子确实让人看了毫无食欲,几乎吃一口要吐三口的反胃样子让张泽禹看到了此刻无一丝吞下饭的欲望,张泽禹转头看向我朝我使了个眼色,大概就是问我张极怎么变成这副鬼样。
而张极此刻好像没有一点感受对面两个人,他正在费力的吞下一块咀嚼了三分钟的鸡骨头,试图将骨头混着唾液直直的吞下去,眉头紧皱有种做数学题的专注。
我没表态,自动忽略掉张泽禹担心的眼色,装傻充愣的低下头吃饭,我不想和张泽禹说什么,我一直都拼命在心里维持张极好像身体还不错的假象来骗自己,于是我对于张泽禹置之不理,低下头专心吃饭像木头一样不理人。
张泽禹好像是看出来我不太想回复他的心理,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他抬起头,大声说,“我走了!”说完像是生气了似的背起书包自言自语。
“啊对对对,就是不想理我是吧。”说完就要打开门走。“那我走呗。”
张极这才抬起头疑惑问“这就走了?大过年你总不能回学校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泽禹愣了一下,转头尴尬的转过头揉揉鼻子。
“哦。”
说的勉强又失面子。
他一言不发的坐下来,克制的去扣手,扣到最后都快扣下一层皮,他仿佛是作了什么重要决定似的猛地抬头。
“哥。”
“什么事?”张极眼睛瞟着张泽禹,嘴里还不忘扒饭。
“我想问个事。”
“嗯,说吧。”张极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等待张泽禹的问题。
“你的病......”说到一半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能告诉我怎么样了吗?”
“呵。”张极故作轻松的笑了起来,眼底都有种对自己得病不屑一顾的样子说。
“还能怎么样,你不用担心,我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是问题。”
哗啦——嘭——
愤怒就是来的这么突然,快到像一阵风让人捉摸不了。张泽禹猛地站起来。
“张极!我问你你还要骗到我什么时候?!”
他手中的碗也因为重力不稳摔下去,嘭的摔成粉碎。
张泽禹怒吼的样子我完全认不得了,他眼睛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一种不明不白的感情,好像混杂着恨意与爱一起融进去,下一秒,眼泪还是落下来了。他就这么哭起来。
“哥......我不想看你死......”
chapter16
晚上,我们安排了张泽禹在客厅打地铺睡,月光轻轻泼进来,像琉璃般一片片反着光泽碎在出租屋劣质的木实地板上,悄无声息。
白天的那些事让我根本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几次后,张极很轻很轻地问。
“睡不着吗?”
我嗯了一声,不知道他听到没。
张极就这么没头没尾的讲起来。
“可能你不知道吧,泽禹之前问过我的病,是打电话问的,那个时候你不在家,他上来就是脆生生的声音问我好些了吗,问过不止一次两次,我不敢跟他说,怕他上学分心。但我又舍不得骗他,泽禹多好一个小孩,他有时候问我的声音都带哭腔。”
“那你怎么回答的?”我问。
“我说,我不知道。”他讲的很局促。
说完这句话我隐隐约约听见客厅好像有声音,我以为是张泽禹醒了,于是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望了望。
“泽禹醒了?”张极也把身子撑了起来担心的问。
“啧......没,放心。”我摇了摇头,努力瞅了几眼确认张泽禹睡熟了又躺下来。
“你继续说。”我戳了戳张极。
可是没听到回答。
嘀嗒,嘀嗒,嘀嗒。时钟秒针的声音我听到一清二楚。
静的有点可怕。
“张极?”我以为张极睡了,又捏了一下他的手腕。
可几秒后,我听到了张极的哭声。
哭声小的有点不真切,不仔细听就听不太清,几乎是在嗓子里抽噎而极力不想哭出声的克制。
疾病是能带给人痛苦的,我知道,痛苦到侵入人的骨髓啃噬最后的理智。给人生理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张极开口,用一种生涩难听的哭声缓缓说。
“我跟张泽禹说......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本来就是一条贱命的人,我的命就是连带着根腐烂在重庆。”
停了几秒,他又说。
“我可能真的哪天就死了......我一个那么不信命数的人...”说到这里,张极再也说不下去,把头靠着我身上绝望的哭了起来。
无力感对着我扑面袭来,我突然感知到我分担不了任何人的痛苦,无论张极,还是张泽禹,两个成年男性,他们的痛苦我早就无法感同身受了。我不是他们,但我同样痛苦。
这算不算苦难。
张极的病其实我一直就不愿意与别人谈论,其实就是自欺欺人,我拼命的想掩盖张极的病情给予自己心里安慰,希望神明不要看出我的心思,可我一边又求神拜佛,这就是我的可悲之处。
但说到底都是不幸。
我藏啊藏,藏到就像从未经历过苦难与病痛,我永远是22岁的许沫斯,牵着手和张极走过桥洞,看着小鸟吱吱的在烟囱上叫。
幻想到一半就舍不得了。
我的幻想世界,是乌托邦,是理想国。
chapter17
初七的晚上,张泽禹回了武汉。
他走之前一直哭,我给他擦眼泪跟他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张泽禹边哭边点头,声音都发抽了还说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看的令我的心里一阵酸涩,好半天憋不出什么话。
浑浑噩噩到了晚上,我和张极精神已经内耗到极点,洗漱好了准备睡觉。张极刚洗完脸走向房间,我顺手给他推开门,房东今天给我打了电话专门交代了我水电费和房租的事,我在心里想着刚想对张极说,刚还掰着指头盘算。
算到一半,我恼自己数学不好怎么都算不清这个账。
可张极突然嗓子里一股反流,可这时我还没有注意到,直到他霎那间哇的一口。
————
————
————
吐出来一滩血。
很突然,鲜红的血,在我没有一点防备下直接大面积的吐在了我的睡裙上。
血?
一瞬间,我感受到什么叫心脏骤停的错觉。
这是让我们两都未曾想到的。血红的刺眼,令张极一阵惊愕,他瞪大了双眼,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我。
我突然感觉到,天就像塌了一样。
我喘着粗气,站不稳地试探性说。“张极?张极?”
几秒后张极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硬生生快急哭了,我问,张极你怎么了,张极你怎么了?
张极有些恍惚,他望着地上一滩明晃晃的鲜血,想了一会,突然轻笑起来,原来他早就是离死不远的人了,他在骗自己。笑的最后自己都感到嘲讽,心酸的泪水一滴滴溅在地板上,和着鲜血如同腐烂的玫瑰。
张极没有说什么,只是绕开血走到我面前,用枯柴一样的手指轻轻的,极其温柔的拨开我眼前的碎发,眼里都蓄满了泪对我轻笑。
灯泡昏黄的,不明亮的灯光洒在张极脸上。
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阿沫,要记住。”
“如果哪天我真的死了,记得我爱你。”
张极吐血后的那一晚,睡着后就晕了过去。
早上我怎么叫他他都没点动静,大冬天身上也冷的让我一惊。
我几乎是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张极没死,但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像植物人一样,空有一具活着的空壳皮囊。我看高中的生物书上都是这么讲,我急的要死,又不敢给张泽禹打电话,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哭,后来把房东老婆都引来了。我可怜兮兮的哭着跟她讲,我刚交房租和水电费我没钱了,能不能先借我点钱,我急得要给她下跪,眼泪一滴滴掉的急。
房东大叔的老婆是个面相看上去很尖酸刻薄的人,用很尖锐的南方口音叨叨地讲:“诶呦你哭什么,现在死男人的多了去了。”讲完又低头看着我。眼皮儿一塌,像是心里软了似的,冲我摆摆手。
“诶呀诶呀好啦!一小姑娘哭什么呀诶呦喂,”她从口袋里摸摸索索拿出来五百块钱,“去,拿去!给你男人看好病。”我不解的看她,眼前的头发全都浸着汗的发丝全都一股脑挡在我眼睛上,她避开我的眼神,低下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
“这年头,真是什么东西都能害死人。”
我急匆匆把张极送到医院,医生跟我说,张极是身体实在受不住了才晕过去的。医生摇摇头,说。
家属可以给他准备后事了。
我问是什么意思,医生说张极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救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那还能开点药再拖一下时间吗?”我小声问。
没有用了,开了药也没有用了。
那是医生当时告诉我的。
医生又说,情况好一点,可能会醒,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都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哭着把张极给拖回家的,走到门前我一点劲都没有了,拿手肘推开铁门,铁门上厚厚的落了一层灰全落在我头上,脏污腐朽。我也顾不得什么了,把张极又拖回床上。房东老婆两个小时后过来了,我从身后把四百八十五块钱拿给她,我垂下头,颓废又不堪的说。
“医生说,说......救不回来了,只能碰运气,看能不能醒......我,我就画了一个挂号费,回头我翻翻,再把五块钱还给你行吗...?”
我皱紧眉头闭上眼,没脸看房东老婆的表情。
可是我没感受到钱被拿回去的触感。
半晌,我听见她说。
“算了,你拿着。”
我惊愕的抬起头,她有点无奈,但还是扭开脑袋。用尖嗓子叨叨。
“好啦好啦,不要哭啦。”
她语气里的冲味淡了淡,继续说。
“日子确实是很苦的。”
“但是,熬一熬就过去了。”
要相信神。
chapter18
在张极晕倒的第五天,像奇迹一般的,他醒了。
张极在醒的那一刻就拼命的想坐起身,以至于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我慌忙跑过去。
“不要坐起来!躺着。”我命令的语气让他不得不又躺下去。
他眼里又黯淡了许多,当时已经是晚上,我靠着房东老婆给的钱买了一个新的灯泡以不至于房间里太黑。
张极越发清瘦下去显得鼻梁更挺了,在灯光的辉映下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精致模样的眼睛眨着看我,睫毛依旧是长长的掩盖住眼底的神情。他整个人像用白粉笔画出来的人苍白枯瘦,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
我语无伦次的眼泪直掉,张极生病之后我就特别爱哭,现在更是控制不住眼泪,我用手胡乱抹掉眼泪。讲:“张极你知不知道我要急死了,你躺在那我叫也叫不醒,我就一直哭,也不敢给张泽禹打电话......”
还没等我说完话,张极打断了我。
“等一等......你说的张泽禹......是谁?”
大脑在一瞬间宕机,我半张的嘴巴愣在原地。
我在高中课堂上摸鱼看的言情小说里总讲,男主车祸,一觉醒来就失忆了。
张极也是吗?我不敢乱想。
可这不是小说,这是我逃不掉的现实。
我缓缓看他,眼泪又忍不住,我强咬着嘴唇不敢再多想。
“张泽禹......你不记得了吗?”
张极撑着床半坐着,用奇怪陌生的眼神摇了摇头。
突然就崩溃了,我的理智再也支撑不下去,我崩溃的大哭疯狂摇着张极的肩膀。
“我问你,你到底还记得什么?!你说啊!”
张极愣住了。
我无助的坐在原地用手捂着脸大哭。
我的爱人,是不是早就忘了我。
灯光从我的手指缝漏进来。
一秒,两秒,三秒。
张极把我的手从脸上拿开。
我看见他好看的不可方物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我。
他就像之前一样,轻笑着极其温柔的把我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
“我记得,许斯沫,28岁,重庆人,特别漂亮,还很温柔。”
他顿了顿,说。
“我还记得,许斯沫,是我的小女朋友。”
chapter19
一个星期后,张极去世了。
轻到像一片羽毛,轻到就像他从没来过这世间。
在他过世前一周里,我才想起来之前那个买的相机,我费力的从柜子里翻出来,拍开上面一层的灰,拿着相机对着张极拍来拍去。
其实里面早就没有胶卷了。
我什么都留不住。
张极过世那天,他突然醒过来,甚至精神看上去都不差。
他坐了起来,愣愣的对我说。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反应过来,惊喜的去抱他,却被他冻的一惊。他身上的冰凉不像是一个人能拥有的温度。
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颤抖的问。
“张极......?”
可是,我听到了张极在笑。
笑的特别轻特别轻。
几秒后,张极紧紧的抱住了我。
是不舍吗?
我听见他甚至还带着满足的笑意的声音说。
“我爱你。
忘了我。”
接着,他身子一软,脱了力一般,抱着我的手臂随着倒下的身子倒了下来。
张极死了。
死在2009年的开头,死在一个连冰雪都还没完全融化的季节。
我无力的哭喊,抓着手机拨120,手却一个劲的抖。
后面都快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担架冲进我们那个还不足六十平米的出租屋,张极像傀儡一样被抬上担架,我追在救护车后面绝望的哭。
结局就是,张极没有被救回来。
这时反而哭不出来了,我呆呆的望着太平间里安静躺着的张极,想不出说些什么话。张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睫毛轻轻搭在眼皮上,高高的鼻梁还是那副神情,安静的像睡着了一样。
医生默默退了出去,让患者与家属见最后一面。
我无力的抬起头,望着医院里锃亮的白光灯,望了很久很久想到什么突然傻笑起来,仰头自顾自对着张极的尸体说。
“张极啊,我们租的房子里,到现在都还没用过这么亮的灯呢。”
说完就再也控制不住,我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号啕大哭。
chapter20
再回出租屋时,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颓废地看着出租屋里的所有东西,不想哭,只是胃里抽痛。
我拿着剩下的钱给张极的尸体安顿好,埋在了离嘉陵江不远的墓地里。
男朋友,再见啦。
保重。
张泽禹我联系到了,他在电话那头哭的泣不成声,哭的像个犯错的小孩,细讲张泽禹,他的人生里张极给他灌注了太多美好的东西,小时候刻苦努力长大考上211,他的人生好像一帆风顺,他可以在饭桌上一本正经的跟我们聊离我和张极遥不可及的梦想,讲的如梦如幻。可是人生总是要给予打击,张泽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至亲。
张泽禹连张极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世事捉弄人。
张泽禹最后在电话抖着嗓子颤颤巍巍地说
“姐,我们都没有亲人了。”
我自嘲般的摇摇头跟他说。
“张极不是我的亲人。”
“我和他还没一张结婚证。”
之后我没敢跟张泽禹再见面。
回到出租屋后,我开始收拾屋子,收拾到衣柜时,我弯腰,从里面拿出一条裙子。
我唯一一条裙子。
纯白的,没有任何的附加装饰,简单的吊带,自然下垂的裙摆。
好像是某个笨蛋送给我的。
记不清是谁了。
重庆很难得的来了一场倒春寒,三月份下大雪,我把门窗都关的紧紧的,趴在窗边看鹅毛大雪。
大雪纷飞,什么都看不清了。
突然就想到,我到底,为什么要和张极在一起?
我躺在床上,心又抽痛起来。
为什么和张极在一起?
和张极在一起。
和张极在一起。
和张极在一起。
和张极在一起用五块钱的二手照相机合照。
和张极在一起借着昏黄的灯光跳双人舞。
和张极在一起在大雨里骑自行车傻笑。
和张极在一起拿着奶油蛋糕互抹。
和张极在一起不管不顾的笑着跳进水坑。
和张极在一起走过桥洞走到世界尽头。
心脏漏了一拍。
念旧的人活得最痛苦,可我就是。
2008年的许斯沫不知道世界上有内陆湖的存在,和张极说不管是河溪还是江湖最后都要流到大海。
海是归宿。
2008年的许沫斯带着张极去求神拜佛,祈求万事顺遂。
可我忘了,1988,神没有救我。
神救不了任何人,无论是1988的许沫斯还是2008的张极。
很多年之后,我读到了一本书,书里说,任何人的故事,都映射着一段时代的记忆。
我觉得很对,张极和许沫斯的爱情故事映射了21世纪开头的苦难。
“你害怕稻田里站立的稻草人吗”
“不害怕,为什么会害怕呢”
“他们一动不动的,像在注视前方什么东西一样”
“我们死了以后,也许也会变成稻草人吧”
“那我们会看到什么呢,是大片大片金黄翻涌的麦田吗”
“会看到海吧”
对,无边无际的大海。
2008,好像什么事都在那一年发生,汶川地震,雪灾,北京奥运会。
还有什么。
“2008,张极和阿沫快快乐乐的永远生活在一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