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我 BE
2w+ 一发完
2008出租屋爱情
白月光文学
文中张极生病的症状是我杜撰的,请相信医学知识
主页第一篇文,没热度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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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不良引导,勿上升
推荐音乐——《喜帖街》谢安琪
chapter1
我从诊室拿着张极化验单走出来的时候,重庆在下小雨。
好像一切都发霉了一样,突然给人一种窒息的压抑,诊室门口的黄色牌子上明晃晃地挂着“专家诊室”四个大字,仿佛在极力的展现自己过人的优越感。
医生的话总是很多,这是我总结下来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专家的话必须要多一点才能显得自己确实是有本事,我所有见过的医生看到张极的体检单后都会滔滔不绝皱着眉头跟我讲一大堆。什么“病人病情不乐观”啊,什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等等等等,我一概都没听。
张极那会在门口等我,他穿着宽松的卫衣,额前稀松的碎发遮住他忽闪忽闪的眸子,他见我过来也跟上我的步伐,像树懒一样赖在我身上。他本来就生的很高,185的个子,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来,现在几乎是把整个重量都压在我身上。让我一步都走不动。
我一点不怜惜的踹开他,“滚,你死远点。”
他痞里痞气的笑,跟个混子一样。我承认他长得帅,浓眉大眼,鼻骨高高挺起,五官犀利又骨感。放在哪个时代都是很吃香的长相。他顶着一张五官端正的脸斜眼望着我笑调侃。
“怎么,嫌我胖?”
我没理他,突然鼻子就有点酸,张极自从得病了之后体重就急速下降,185的身高才一百出头的体重,我抱着他像抱着一堆骨头架子一样。可这是事实,我逃不掉的事实。
医院离家不远,我一路和张极拉拉扯扯回了家,那会儿是零几年,我和张极住在一个月租金300块钱的又小又破的出租屋里,出租屋只有30多平米,一开门就是床,给人的视觉上颇有突兀之感。破旧又腐败,我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词来形容这里。楼下是巷子,早餐店排成两排分布在街道两边,一天到晚油烟味散不去,飘在空气中呛人的口鼻,像是住进了雾霭笼罩的王国里。可是没有人抱怨,我们俩抱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口升上来的一阵阵烟火气,我把头往他身上靠了靠,他像打趣一样忽然笑起来说。
“像住在首都一样,你知道吗,北京的雾就长这样。”
当时首都是所有人听到都会疯狂的地方,新世纪的洗礼把北京的身价抬了一倍又一倍,恰逢北京那年申奥成功。2008,正是赶上人都提着大包小包蜂拥迁徙到北京的时代,听到这话我也笑起来,张极总有各种各样的冷笑话,但总是能把我逗笑。
接着他往窗口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眼睛一亮,说。
“下面在炸油条和南瓜饼欸。”
“你看到了?”
“拜托,我闻都闻的出来。”
“好吧。”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到天黑下来,我并没有抬头,只是目视窗外愣了神。
“张极,我是你的什么?”我没有跟他说过这种话,我们俩当时还没领证,我对于他是什么呢,我问过自己,答案不得而知。
黑夜都安静了几秒。
然后我听到他轻声说。
“女朋友,爱人,或者是”他声音突然顿了一秒。
“或者是什么?”我转头看向他,莫名觉得他的五官在黑暗中都参杂着悲哀之感。
“妻子。”
chapter2
特别记得的是我从网上淘来的一个二手照相机,五块钱的那种,自带胶卷随时洗,这五块钱也是我扣扣恰恰抠搜出来的闲钱。那个相机,高曝光的画质,拍出来像素怪糊的。
我把相机拿到张极面前问。
“你猜我多少钱买的?”我朝他比出一个“5”等待他的回答。
当时张极在给煮我蛮爱吃的葱汤面,看到我的手势后眼睛都瞪大了。
“50?”他惊讶的叫起来,锅里的水渍也嘭的一下砸在张极的围裙上。
“5块...”张极几乎是一病傻三年,连点金钱概念都没有,这不怪我。
“我很会过日子吧?”我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欧呦~哇我女朋友好会过日子呦~”张极也也学上了我说话的调调,讲完就绷不住一个人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张极现在系着围裙,宽肩窄腰,腿修长笔直,除了脑子不好使之外其他就像一个完美的丈夫。
可我的身体是诚实的,等他面煮好了我就把他围裙扯下来说“过来跟我拍一张.”
张极几步被我扯过来,嘴里念叨着“好好好...”
我箍住张极的肩膀,左手拿起相机,两个人脸颊贴在一起,当感受到张极的37度的体温贴在我身上时。我就飞快按下快门键糊里糊涂拍了一张照片。
这是我和张极的第一张合照。
两个人都笑的特别开心的一张。
我不知道为什么,张极看着我的时候总是在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每次一跟他吵架我气死了简直暴跳如雷,他还是笑着说。
“好啦,不生气,我的错。”
声音很轻,轻到让人听得不太清,有些不真切的声音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晃荡着。我的心一下子就舍不得对他发火了。
我生不了他的气。
我几口吞完一碗面,照片都没来得及洗,我闹铃就响了,我把照相机囫囵重新塞进硬纸板箱子里。现在为了维持生活以及张极治病我们俩都是一天打几份工,我匆匆告别张极就抓着包跑下去,走的时候还不忘给上次卖我南瓜饼的阿嬷打声招呼,接着我一抬头,就看到了:
张极站在出租屋里探出头向下望着我笑。
我也对着他笑了笑,然后看见张极朝我摆了摆手跟我说再见。
呐,我帅气的男朋友,晚上见。
chapter3
张极叫我阿沫。
平时他从来都不这么叫,我嫌肉麻,他一叫我就浑身不自在的扭来扭去。
在我25岁生日那天,张极送了我一条裙子。
裙子礼盒上贴了一个便利签。
“送给女朋友阿沫的”
纯白的,没有任何的附加装饰,简单的吊带,自然下垂的裙摆,我在房东装的全身镜面前提起裙子比划了一圈又一圈,转头高兴地问张极。
好看吗?我穿着好看吗?
张极是那种不太会直面表达情感的人,只是脸上好像有些红,我听见他揉了揉鼻子小声说,我第一次见你穿裙子。
好可爱的男孩子,张极看到我穿裙子的时候似乎是很羞涩的,他把两只手挡在眼睛面前,又偷偷两指间露开一道缝去看我。
零几年收腰款式泡泡袖V领的连衣裙设计一大堆,也曾经风靡一时,连我翻烂的杂志上高挑优雅的白皮肤模特都人手一套,我抓着杂志用手在上面细细临摹着裙子的轮廓,也奢想过能有一条像样的裙子。
这条裙子,怎么说呢,没有收腰,没有大尺码的蝴蝶结装饰,没有碎钻蕾丝和温婉的V领,但我那天高兴的脸都红彤彤的,抱着张极不撒手,接着我突然听张极说,我可以亲一下你吗。
抛开平时,张极好像从来都是一个充满戾气的混子人设,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吃惊了,他用着很真诚的语气轻轻重复了一遍。
“我可以亲一下你吗。”
然后我感受到张极吻我额头嘴唇的湿热。
那天晚上我兴致很高,难得有时间清净下来,我抓着张极说,你陪我跳舞吧,双人交际舞,会不会?
其实我也不懂太多,交际舞我也只是略知一二,零几年韩剧的热潮刚有苗头之势,《浪漫满屋》和宋慧乔火的大江南北,这才带起了韩剧的风浪,高中的女孩子都学着剧里韩智恩的清纯模样梳着低马尾,我从韩剧中学的句子整日在张极面前卖弄,什么“사람해”,“보고싶어”
我像口头禅一样天天挂在嘴边仗着张极听不懂,张极听多了,好像也是有语感了,抬起头看着我笑。“我也爱你。”
我牵着张极的手,教张极四步一拍子的舞,我难得翻出了高中时期为了臭美买的高跟小皮鞋,踩在地上哒哒哒的清脆,他几脚几乎全都踩在了我脚上,我就只差扇他了,“滚啊,你再踩我鞋子被你踩粉碎了。”
当时出租屋还用的是拳头大小的灯泡,没钱舍不得换新的,钨丝都被烧得黑乎乎粘在灯泡壁上,灯好像早就老了,昏暗的橙白色灯光映照在我们俩的脸上,往前走三步,后退两步,转圈,他笑,我也就跟着笑,反正就是两个人都傻乎乎的笑,后来他凑上来亲我,得了便宜又卖乖地阴阳怪气我,他好像总是很爱犯贱,准确来说是喜欢在我面前找打,一副缺心眼的样子笑的眉毛都拧巴在一起,露出八颗白齿,凹下去的酒窝,偏偏要配上他因病而一日日消瘦下去的身体,看的我于心不忍。
情话我们俩没一个讲的好,我要么从韩剧里面学,要么攥着高中上课浑水摸鱼舍不得扔的小说,琼瑶的言情,金庸的武侠,书皮早就掉色了,摞成一堆,我在出租屋大声的读书里主人公的爱情宣言,读到感动的自己都落泪,张极一脸不屑的走开嗤笑。
“你怎么天天看这些情情爱爱的。”片装口香糖的锡纸包装被粗暴的拆开,然后扔到嘴里,张极上下牙用力地反复的咀嚼,嘴里全是甜丝丝的草莓味,腻到人发齁。有点拔牙的口感让张极很是不爽,吐槽完我后就糊里糊涂找来纸巾小心翼翼地把膏状口香糖吐进去包好接着丢弃至乐色桶。
我说,:你懂什么,那些人死前都要和爱人说,“我爱你,忘了我。”你知道这句有多戳人吗!
张极在一边敷衍的附和,啊对对对对,真感人啊...
我心情好,暂且懒得理他,结果张极自己往枪口上撞,漫不经心地调侃,“我要是死了我就不跟你说这么俗的话。”
“那你说什么?”
“啧......总之,不会说什么我爱你忘了我,我绝对说点让你永世难忘的,给你一点小小的震撼喽。”他还得意的用手比画“小小的”具体有多小,我有点气,语气不太好的问。“咋的,这句话招你惹你了,多感人你不领情。”
“凡人才讲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要是想死我直接一秒挂掉你信不信。”
“你舍的得就这么离开我?”
“......可能吧。”他似乎有点不确定。
“我舍不得你。”我抬起头眸子直视张极,眼底掩不住的是痛苦,我们好像从来不忌讳讲关于死啊活啊这些话,可是夜晚的煽情总是突然,我说,张极,你得活着。
仿佛被压制住气管,我猛地有一股喘不过来气的悲痛,拼命控制住眼泪,我嗓子有点哑,“张极,答应我,你要活着。”
可他没回答我,好像意识到话说重了,沉默了许久,他说,睡吧。
答应我了吗,好像没有。
08年的重庆老巷子窗外,我找不到月光。
哦对。
重庆要进入雨季了。
chapter4
我问张极,你会不会骑摩托。
他嘴里包着饭摇头,说不会。
我有点气急败坏,捏起他的下巴用考究的眼神左看看右看看,没有耳钉唇钉,眼神清澈愚蠢,白净的跟个三好学生。
“张极啊张极,你高中三年不抽烟不喝酒,摩托也不会骑,那你跟我说你高考成绩差是因为你高中当混子去了,你说你到底干了点啥。”
他好像是在思索,过了两秒用手挠了挠嘴,跟我说,“我高中在睡觉。”
好吧。
重庆的雨季来的很突然,当然只是外地人这么想,我和张极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掐指一算就能知道,雨季潮湿阴冷,骨头里像被注了冷水向外冒着寒气,窄小的阳台上连袜子都晾不干,向下肆意的滴着水,窗外雷雨轰鸣,我盘腿坐在床上,身上的白T粘在了皮肤上一样湿湿黏黏的,他问,出去带我兜风好不好。
我抬头,眼神里全是鄙夷,原来雨季还能把人的脑子泡进水,大雨天出去兜风,除了他能想的出来的馊主意还有谁。可他直接一把拉起我,兴奋的说走走走,你不是想让我骑摩托带你吗。
“你要给我变一辆摩托车出来吗?”我无语的看向他,可他有点骄傲的笑,“拜托,你极哥是能把自行车骑漂移的人”
然后我们在房东的杂物间看到了38杠自行车,出租屋里很多东西都是房东留的,大叔人和气,之前笑着讲自行车给我们用用当然是可以的喽,结实的嘞,用不坏。
“啧,张极,我坐哪?”我指了指没有后座的自行车,他小子估计也是忘了,此刻有点发愣。
“嗯...这个嘛。”他挺难为情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行车,接着迟疑的说,
“要不你坐前面?”他指了指自行车前的置物篓。
我摸了摸,铁材质的,上面标着限重65kg,于是我丝毫不犹豫地坐进篓子,险些把自行车掀翻,张极估计也没想到,嘴巴张圆了说不出一句话。
“结实的嘞,用不坏。”我转头朝车座上的张极笑。
房东大叔,对不起啦。
然后张极猛地一上劲带我骑着车冲进大雨里,雨瞬间淋湿了我们。
我和张极在雨里放声大笑。
chapter5
张极突然病得很重。
他倒在床上一病不起,我听见他大口喘着粗气,像濒临死亡的鱼在岸上挣扎时无助,我跪坐在床上俯下身用手指感受他头部的温度。
结果烫的我一惊。
张极之前就有病,是癌。所有医生都说要尽快治,可我充耳不闻,主要听了也没什么用,张极不愿意治,他顽固的令人不可理喻,最后拗不过我到医院楼下开了两个月的药,账户里七百块钱就刷了进去,像打了水漂一样无迹可寻。
他盯着手里一袋子药,脸上看不出喜悲,只是控制不住的一直咬嘴上的死皮。
我低垂着头也没说话,七百块钱是我大半个月的工资。
可我现在只想,是不是因为那场雨淋的,感冒了还是发烧了。
人总是会在某些时候异想天开,如同自我欺骗掩盖着正在发生的事实,我总是会天方夜谭的想张极会不会哪天突然好起来,至少别再因为病痛被折磨。
至少,上天不会这么狠心。
可我们再去医院复查时,医院告诉我的是。
张极的癌细胞扩散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听进去了医生的话,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埋头开药,他看过太多像这样的病,讲的时候都是云淡风轻,扶了扶银框眼镜对我们俩说。
“谁是家属?”
我微微欠身示意,医生点头,对张极说。
“患者先回避一下好吗?”
医生总是这么说,按平时复查张极早就听话的退出去了,可是今天他脸色不太好。
“就在这里讲。”
张极强硬的态度惹得医生有点不满,但医生还是保持着职业操守语气稍微勉强了一点。
“我们也是保持着不希望患者听到情况接受不了病情恶化才......”
张极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他用力敲了敲桌子,“砰砰”清脆的指骨击打木制桌子的声音。我清楚看见他眼睛里又黯淡了几个度,依旧很冷漠。没有给别人一点反应机会的说:
“我接受的了,就在这里说。”
我意识到张极的情绪随时会被激化,于是抓着他的手小声讲道理,“张极你出去,不要闹了。”
可没想到是医生先开的口。
“像他这种情况能活这么久已经不错了。”医生一针见血的说,接着抬头目视张极,不知道这话到底在讲给谁听。
我的动作怔了一下。
“考虑化疗吗?”医生的脸上并未出现什么别样的表情,单纯的询问却让我的心都揪痛了一下。
张极手里的化验单早就被他折皱了,我看得出来他脸上强装的镇静和不屑,最后我想了想,轻轻的问。
“医生,化疗会掉头发的吧。”
“那是绝对的,你到整个医院看看去,哪个治绝症化疗不掉头发的。”他讲的很快,和讲一件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差不差,但我的精神突然就崩溃了。
才想起来,张极的病是治不好的啊。
是绝症,是癌,当初发现的时候就来不及了,我那个时候才22岁。
连眼泪是怎么流出来的都忘了,我只记得我拽着张极快步走出诊室,碎碎念的一直说。
“我们不治了,不治了,回家,不治了不治了......”眼泪决堤涌出来滴的很急,顺着脸颊一直流下去砸在医院的白地板上,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的一句不治了可以决定张极的命运,我拽着他一直飞奔到医院一楼,张极却猛然停下来,像看着小女孩闹小脾气一样安慰我。
“哭什么啊,不治了就不治了嘛,走吧,我们回家。”他牵过我的手,往出租屋一路走回去。
我能理解他,我对他的病情只字未提,但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的癌,好像早就如病毒疯狂病态的复制粘贴,张极偏执,固执,他不信自己能被癌细胞杀死,他怀着逆天改命的心理像个赌徒和疾病赌,他病情最好的体现是什么?是消瘦的脸颊,是日渐低垂的头。张极在厕所呕吐,他不想让我看见自己的那副样子,就把门锁上,可我又不是聋哑,他嗓子里呕吐的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悉数吐出来。
我贴在卫生间半透明的门上,出租屋太小太小,我能看见厕所内被光照亮佝偻着腰蹲下身呕吐的身影。
然后我听到张极哭了。
chapter6
张极在我的记忆里总是很坚强,天天呲个大牙笑,很帅,喜欢逗我整我,天天干一些跟高中生才能干的出来的疯狂事情,比如我们可以不带伞去踩雨,张极会笑着说其实我们在做天然SPA,养生的。一直走到小区楼下,看见特别大的巨型水坑,不需要说些什么,我们俩就拉着手一起跳进水坑里,全身没一处干净的地方,我和他抬起头相视一笑。
可是在我听到他哭的一瞬间,我贴在门外软下身子也哭了。
哭什么呢,抗诉命运不公,相爱艰难,抗诉上天的狠心,我的指甲一寸寸抓着灰白墙壁,心要痛死了。
感受到了什么,感受到我救不了水深火热里的爱人。
我印象里的自己好像很爱笑,脸圆圆的,白白净净的满是胶原蛋白,眼睛很大,总是亮亮的像里面有水光一般漂亮。笑的时候凸起来饱满的苹果肌,陷下去的梨涡,身材苗条。我穿着高中时期买的迷你裙,打扮时会把刘海别到一边用小小的红发卡别上,对着DV机摆出甜美的pose傻笑。张极当时还没生病,他一直是宽肩细腰,穿着白衬衫配阔腿裤,衬衫的衣袖折起来一直往上提溜到胳膊肘露出小臂的肱三头肌。他刘海从来都要高高梳起来露出额头,露出那张五官极为优越的面孔,笑的时候会挑起一边的眉毛,眼眸深邃。外套他也不好好穿,要么系在腰间要么搭在肩头,秉持着年轻就是资本放荡不羁,说句实话,他那个样子真的帅爆了。
06年,我22岁,我们都不知道张极已经病了,他背我走过长长的桥洞,我头靠在他背上,看麻雀鸦鸟一起在烟囱上吱哇乱叫,叽叽喳喳的特别好玩,从夏季彼岸一直走到冬季尽头,我们俩一直在笑,当时我相信还会有很多个“一直”,但我们只走到那一天,噩耗降临,张极晕在了出租屋里。
那天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无助的哭,抓着手机按120,一直到医院里抢救了张极两个小时才把他救回来,他醒过来了看见我满脸泪花就笑,嘴唇苍白地哄我说。
“哭什么?我死不了的。”
那是他2006年亲口告诉我的。
可是两年后我再问他,他没回答我。
张极在卫生间哭了好久,嗓子的抽噎声此起彼伏,像是用了他几年的全部力气哭到精疲力尽,然后缓缓推开门,逆着卫生间里不太亮的光看到我,绝望就是那一刻扑面而来的,连点给神经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眼泪瞬间就涌出来,我疯狂地摇着头大哭。
“张极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
然后我瘫坐下来,紧抓着张极的手腕,用祈求的口气不停的重复。
“求求你不要死,张极,不要死好不好。”
到底在祈求谁呢,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我是在祈求上天放过张极,放过我。
张极蹲在地上,眼泪也滴了下来,他轻哄着我,语气温柔的说。
“不要哭,不要哭。”
阿沫,不要哭。
21新世纪,我们都太渺小了。
2008,一个连十指都抓不月光的时代。
chapter7
我觉得是时候了。
粉红色的翻盖按键电话拨号的动作此刻显得有些迟钝,我按下9的快捷号码,屏幕上赫然出现名为“张泽禹”的姓名。
张泽禹是张极的弟弟。
好像很久都没有联系过了,哦对,一年,上一次见到张极和张泽禹争吵时还是两年前我一回到家就看到张极怒指着张泽禹骂方言,张泽禹抓着半人高的行李箱就跑了,走前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吼。
“张极你记住,从今以后我张泽禹就没有你这个哥哥。”
张泽禹和他哥差7岁,年龄比我还小,我看他总是有种看小孩子的感觉,当年和张极断绝关系的时候才18岁,刚上大学的年纪,听说考的是湖北很有名的一个211,我从前晚上靠着张极谈天说地的时候问。
“张泽禹上的哪个学校来着?”
“华中师范。”
“湖北的?”
“嗯,武汉的学校。”
武汉,湖北的省会,985和211聚集的地带,我曾几次听张极说,张泽禹是个特别好的小孩,很用功,我笑嘻嘻的说。
“泽禹以后是要去当老师呐。”
我看见张极也在笑,张极把张泽禹当成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小孩,可自从张极和张泽禹闹掰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张泽禹。
我的手机里还留着他的电话。
记得张泽禹上高三的时候我总是会像招呼小孩子一样给张泽禹打电话,跟他说是啊,你哥让你来家里吃饭,昂是啊他还说要给你做饭呐,张泽禹周末提着书包像只快乐的小狗就跑进出租屋里了,边跑边对我笑。
“沫姐!”
我从狭小的厨房探出一个头,笑道,“你哥说你爱吃皮蛋瘦肉粥,我给你煮啦,赶紧洗洗手吃饭。”
“好!”张泽禹笑盈盈的回答,张泽禹爱笑这点,可能是随了他哥张极,张泽禹平时在学校住校,周末了时不时就往这跑,非说要蹭饭,我看着张泽禹,就像看着自己小孩一样,天真,活泼,闹腾,这都是明晃晃贴在张泽禹身上的命名词。
他和张极在桌子上猜拳,张泽禹很会猜,把把都赢,小嘴一撇就乐着让张极罚酒,当时喝的还是小商超里五块钱一瓶的粮食酒,张极喝的面红耳赤,我在桌子下用力拧他的大腿,等他抬头了我背对着张泽禹瞪张极,医生说少喝酒的建议他是真一点不听。
张泽禹说也要喝,张极喝的都快不省人事了还嘴里念念叨叨,“才十八喝什么酒。”
我朝张泽禹使眼色,“你哥啊就是,喝了酒还这么烦人呐。”
张泽禹一秒看懂我眼色,对着张极傻笑,“是啊哥,你真怪烦人的。”
当时还没敢跟张泽禹说张极生病的事,也许他自己能看出点苗头,比如张极突然冲到厕所呕吐,或者精神很差的样子,张泽禹慌张地跑过来问我,他哥是怎么了,我都搪塞过去,说什么是打工太劳累,又吃坏了肚子,最近气色不好等等,张泽禹信了,他觉得我不会骗他。
能骗多久呢,我不知道。
晚上张泽禹回宿舍了我默默坐在床前问张极。
“你骗他骗到什么时候?”我双手抵住床沿,头垂下来。风悄无声息的刮进来,把我披散的头发微微吹起了弧度。
张极没说话,但抠手的小动作很明显,沉默了一会,他说。
“泽禹现在高三,先不说。”
为了张泽禹的前途,我们都闭口不谈,很幸运的,张泽禹争气的考上了211,我清楚的记得张泽禹那天给我打电话,第一句就是。
“沫姐,你把电话给我哥!我打他电话打不通。”
语气里透着兴奋,我把手机递到张极耳边,张极诧异的看着我,我笑嘻嘻的小声说。
“是泽禹打过来的。”
手机隔音不好,山寨杂牌的,隔老远就听到张泽禹在电话里笑着说。
“哥,我厉不厉害,211诶,华中师范,武汉的学校!”
我看见张极在不太亮的灯光下拿着手机笑,张泽禹是什么呢,是张极生命里像星星一样的明亮存在,张泽禹不喑世事,是活脱脱的理想主义者,他在这个小的像鸽子笼一样的出租屋里眼睛亮亮的跟我们俩讲理想,讲星河璀璨,月光皎洁,讲海波壮阔,峰峦高耸。他把这个世界的东西都讲的焕然一新光鲜亮丽,笑的眉眼弯弯。
矛盾是在那一天爆发的,我当时刚从菜市场买了一堆菜想着今天张泽禹要来家里给他炖汤,可我一进门就看见张极和张泽禹在用方言互骂,张泽禹言语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愤怒,然后就有了那一幕。
“张极你记住,从今以后我张泽禹就没有你这个哥哥!”
怎么了呢,我冲上去想把张泽禹拦住问清楚,但我忘了,张泽禹就算比我小6岁,他十九岁了,182的个子,我根本拦不住,一瞬间,我被他撞开,他横冲直撞地冲出出租屋,留下铁门重击墙壁的轰鸣声。
我抬头,张极颓废地坐在床上。
我一问才知道。
张泽禹发现张极生病了。
chapter8
晚上我思索再三还是给他打了电话,我听见张泽禹接电话的一瞬间在对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眼睛哭肿了吧,我猜,我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还有点孩子气的哭声传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我突然心软的一塌糊涂,张泽禹做错了什么,我调整了几秒了情绪缓缓说。
“泽禹,其实,当时张极得病是你高三查出来的,我们不想让你分心所以...”
我话都还没说完,张泽禹神经崩溃的大哭了出来。
“怎么你也说是这个理由?!求求了,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张泽禹的声音很委屈,我心疼他,但我无能为力。
他的情绪平复了几秒,然后颤颤巍巍地小声问我。
“姐,就是......我哥,还能治好吗?”
电话这头是无休止的沉默。
他语气里带着期待和小心翼翼,把我的心狠狠戳了一下,怎么回答他,告诉他真相吗?
“我不知道。”我有点心虚的说,我舍不得让张泽禹这孩子因为他哥伤心,
“会好的吧。”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知道张泽禹这回信了没。
之后他们就没见过面了。
而现在我必须要把张泽禹怎么样都得弄回来,至少要让他和张极见一面。
我拨通了电话。
嘟——嘟——
几声后对面接了电话。
“您好,请问是?”
张泽禹比我记忆里声音成熟了很多,但人的音色大体是不会变的,我轻轻叫了一声。
“泽禹。”
几秒后,张泽禹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来。
“姐......”
和几年前一样,哭的时候声音还是发颤的,听起来很委屈,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也突然涌满了眼眶。
“泽禹啊,周末来家里坐坐吧。”我问到。
“我哥他......”这傻孩子,刀子嘴豆腐心,一年前说不认张极这个哥了,现在哭的比谁都可怜。
“姐......我哥怎么样了......”他哭的越来越崩溃,跟一年前那个小孩一样。
“你哥说,想你了。”我擦去眼角的泪笑道。
回来吧,泽禹。
我没有告诉张极这件事,张极不会知道的,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让张泽禹回来,他和我一样,他舍不得让张泽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我专门选的张极生日那天,攒了钱买奶油蛋糕,特意嘱咐张极打工早点回来,张极最近身体好了一点,但还是会经常晕倒,脱发时手往头上一抓拽下来一大把,他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眼珠无神,嘴唇发紫,从先开始一天打几份工到现在一天两份,他身体早就吃不消了,我晚上紧紧抱住他,生怕一睡醒他就消失了,但他还是笑。
“抱这么紧干什么,这么喜欢我啊?”
我也趁着这个劲耍小孩子气,满足的说“是啊,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时间过得很快,我接受了时间流逝迅速的现实,转眼间就到了张极27岁生日。买的奶油蛋糕我警告张极不准提前偷偷吃掉,张极撇撇嘴,说好吧。
当我准备饭菜的时候,七点,我准时看到了张泽禹。
他局促不安的站在门口,手抓着衣角,二十岁的人了,还这副小朋友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怯怯地喊了一句。
“哥。”
张极抬头,在看到张泽禹的一瞬间愣住了。
我锅里的菜都不管了,赶忙跑过来,笑着说,
“泽禹来了啊。”
“嗯对啊,可不是嘛,你哥说想你了。”我连忙转头朝身后的张极疯狂使眼色,幸亏张极还有点眼力见,接上了我的话。
“啊,嗯对,就是,就是那啥,我跟你沫姐说的,想让你过来。”张极的手不自然的在两边裤腿上搓。
“那我就先去厨房了哈,诶呦我的菜!”我假装锅里菜被炒糊慌里忙里跑走。
张泽禹看着张极,越看越觉得陌生,张极虚弱的已经和他一年前不能比了,急剧下降的体重,消瘦的身体,苍白的脸色。张泽禹的眼睛湿润了。他又小声叫了一遍。
“哥......”
张极的心也抽痛了起来,即使时隔一年,他怎么能完全忘记张泽禹这个弟弟的存在,张泽禹和他是骨肉,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液,张泽禹是张极人生里的星星,像日月星辰一样的美好存在的张泽禹。
永远都是张泽禹。
眼泪要掉下来了。
张极笑着说。
“张泽禹,一年不见,长高了。”
下一秒,张泽禹就扑进张极的怀抱哭的泣不成声。
“哥你就胡说...我都二十了我长什么个子.....”
chapter9
我把菜炒好端上来,张泽禹带着歉意和感激看着我。
“谢谢你,沫姐。”
“什么嘛。”我笑,“应该的。”
我开了一瓶大窑汽水,一瓶高粱酒。
我给自己倒了一瓶汽水,橘子汽水在藏污纳垢的玻璃杯里冒起一股股气泡,像金鱼冒泡。张极还是改不了那副老样子,一把拿过张泽禹的酒杯。
“你一小孩子喝什么酒,喝汽水昂听到没。”说着就要给张泽禹倒汽水。
张泽禹脸上是藏不住的尴尬,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被张极尽收眼底。
“泽禹,我是不是话说重了...”自从上次张极和张泽禹闹掰,张极就一直在反省自己。他靠着床头捏着眉头对我叹气哀声说。
“我的错。怪不了泽禹。”
可现在张泽禹摇摇头,他两只手紧捏着桌角。
“哥,我二十了。”
张极倒汽水的动作愣在原地。
是啊,是他忘了,张泽禹早就不是当年十七岁上高三时连酒都喝不了的小孩了,张极哑然失笑。
他像是认命似的自嘲着笑了笑,抓着张泽禹的杯子亲自斟上酒。杯子被递了过去,张泽禹小口抿着白酒,可能是被辣着了,嘴里一直在嘶呼嘶呼的呼气,张极笑,“蛋糕吃不吃?”
张泽禹眼睛一下就亮了。
要我说,张泽禹也只会在张极面前装大人的那一套,甜食主义的小孩听到奶油蛋糕的名字就会惊喜,我不知道张泽禹为什么要装,可能是为了让他在他哥面前显得成熟好让张极放心,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沉了一个度。
蛋糕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蛋糕胚外糊着一大层奶油甜腻腻的,张泽禹一个人吃了半个蛋糕,我和张极吃了一块就腻的吃不下去了。
“你不是爱吃甜的吗?”张极摆弄着勺子问我。
我笑着摇摇头。
我早就不爱吃甜食了。
还剩下半个蛋糕,我抱怨搁第二天绝对放坏,张极眼珠子一转。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我早就看穿了张极的意图。
唰——的一声张极抓着奶油就拍到我身上。
“张极!”我不甘示弱地往张极脸上砸奶油,他笑着躲开,我们俩上房揭瓦,追赶的脚步声咚咚此起彼伏,出租屋小的让人没办法跑,我从沙发上跳下来又跑上床,实话实说,张极很能跑,真不知道都生病了还跑的起来也是个奇迹,我看见张泽禹坐在位置上看着我们俩追来追去,于是笑着跑下来伸手抓起奶油就往张泽禹脸上一抹。
“你这样坐着多尴尬呀。”
张泽禹脸上被我糊满了奶油,愣了几秒无奈的笑了起来。
chapter10
最近我总是很喜欢和张极腻在一起。
张极还是很温柔,他会站在身后给我轻轻的梳头发,按照我的指示给我笨拙的编小辫挽头发,会在起床的时候紧紧的拥抱我,把热乎乎的脸颊贴在我脸上,然后轻笑说。“我好喜欢你。”
突然就感到一股悲哀,张极收敛了之前的戾气,如同一个乖乖的小男孩一样对我笑,跟我道早安,像如获珍宝一样捧着我的脸吻我,抬头的时候他眼睛里漂亮的湿漉漉的。
张极像一只小浣熊。
好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我们闭口不提。张极的生命在快速流逝,和2008月光一样挽留不住。
我在满是脏污的镜子前观摩自己的样子,然后转头朝张极甜甜的笑。
“我漂亮吗?”
张极点点头,然后捏捏我的脸,目光里满是怜惜。
“诶,你变瘦了。”
知道的,我在张极生病后也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了一些。我不再喜欢梳斜刘海,而是把头发一股脑堆在脑后拿抓发夹夹成一个鸡毛掸子的样子。脸的话好像能看出眼袋了呢,皮肤也暗黄了一些。
但是形容我自己不能用苍老这个词吧?毕竟我还是一个25岁的小女孩。
我和张极在一起无非就是聊一些很无聊的东西,我愿意讲张极也愿意听。讲到窗外枝丫上的小鸟都要冻僵。
我们依偎在一起等待2009的到来。
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张极把我的手放在手心给我哈气,然后搓了搓放进他的口袋。
我们从树上掉落的第一片雪开始讲起。
张极突然问我。
“你害怕稻田里站立的稻草人吗”
“不害怕,为什么会害怕呢”
“他们一动不动的,像在注视前方什么东西一样”
“我们死了以后,也许也会变成稻草人吧”
“那我们会看到什么呢,是大片大片金黄翻涌的麦田吗”
“会看到海吧”
对,无边无际的大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