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住了快二十天,关明薇依旧不习惯这里的一切。消毒水的气味一如既往刺鼻,每日早晨医生例行查房总是会扰到她睡懒觉,食堂的饭菜都是那几个花样,实习护士扎针还是很疼……唯一不同的,是新增了每日随机在走廊响起的笛声。
初见段凌寒时,关明薇便看出他那支玉笛造价不菲。管身剔透,通体是上好的和田玉,饰有繁复错落的花纹。比这更难得的,是他张弛有度的吹奏技巧。
他来这儿没几天,每日都会在走廊里吹上一曲。因那悠扬的曲调和他姣好的面容,成了住院部的一道风景,解了大家住院生涯的枯燥,也安抚了无数身陷病痛折磨的患者的支离破碎的心。
可这在关明薇看来,只觉得聒噪。
她也不太清楚那日她为何会主动去与他攀谈,可能是刚刚亲见了一场“鬼差手里抢人”,那种心灵的震撼使得她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倾诉对象,将自己内心的恐惧与担忧一吐为快。而初来乍到,年纪相仿的段凌寒则是她当下最好的人选。
关明薇已然平复心情,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她自然再不屑一顾。不料,段凌寒竟来敲响了她的房门。
段凌寒吃巧克力吗?
面对眼前那一颗颗金箔纸包装的巧克力,关明薇还是没能控制住那丝口腹之欲,朝它伸出了手。
她边吃边埋怨。
关明薇那些药太苦了。
闻声,段凌寒将手里剩下的几颗全塞进了她怀里。
段凌寒那就多吃点儿。我的药也好苦,不过还好我早有准备,住进来之前我就备好了甜食,苦的时候就吃一些。
得意过后,他又跟关明薇讲起他每天的用药剂量。以超出事实的修辞手法和极其浮夸的肢体动作,竭力向她传达着,他的主治医生把他当成药缸灌的中心思想。
关明薇终于被他逗笑,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弯成弦月。她笑着问他。
关明薇你除了在吃上面会花心思,就没想些别的吗?
段凌寒端起架子。
段凌寒此言差矣。除去生死,人生别无大事,于我而言,每天最重要的三件事就是: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他取出那支长笛,又说道。
段凌寒而且最近我可不是什么都没操心,你有你的机器人大赛,我有我的国风盛典。我答应了同学,要在今年短视频平台举办的国风盛典上与他一同表演,琴笛合奏。
关明薇这才知道,他每日必吹的曲子,除了给大家解闷,也是在练习。
关明薇你是学音乐的?这笛子就是你的专业?
段凌寒不全是,我会的乐器可多了,笛子只是其中一种,刚学没多久。但这支笛是爷爷去世前送我的,我很喜欢。
关明薇感到讶异,对于她这种天生五音不全,音感全无的人来说,能准确记住尤克里里每根弦的作用就已难于登天。果然,“天赋异禀”这个词并不是先人凭空捏造。
自住进医院那天起,关明薇便没踏出过医院半步。许久末尝到甜的滋味,此刻这几颗巧克力无疑是她的救命草、回魂汤,她一口气吃完五个,心情畅快了许多。
见她开心,段凌寒也喜上眉梢。他与她讲他那炸了实验室,被导师追着打的发小儿;讲他的社团里偏爱汉文化,言行举止都效仿古人内敛气质的学弟、学妹;讲他学校食堂里手抖水平已能入选诺贝尔奖的打饭阿姨……
于是关明薇也与他分享自己在学校的趣事,讲她分手一回能在厕所哭晕五次的室友,以及之前提到过的机器人大赛,她们团队设计的程序已达社会智能行业上等技术水平。
两个人这才听出,原来他们的学校中间只隔着一条江。
而相谈甚欢的和睦气氛终究还是以吃饭的话题结束,关明薇没好气的说。
关明薇吃,吃,吃,为什么你每天就只想到吃?
段凌寒因为我可能活不过明天。
关明薇哑了声。见她神色沉重,段凌寒又嘻嘻一笑。
段凌寒别这个表情,逗你玩呢。任何事情都可以放放,但是饭一定得好好吃。走吧,我请你吃大餐。
纵使关明薇不情不愿,还是被他拉着出了门。
说好的大餐其实还是吃食堂。面对着眼前那几盘既无卖相,又欠滋味的菜品,关明薇着实没什么胃口,最后去窗口要了一碗白粥。
她用瓷勺搅着那米汤分离的粥,忽地又悲从中来。
段凌寒将一个剥好的棒棒糖丢进她碗里,硬质糖果与碗壁碰撞,发出“叮咚”一声清响。
段凌寒这样就有味道了。
他这异于常人的举动令关明薇咂舌,刚想痛斥他一番,却被他抢先一步。他装作百岁老人,苦口婆心地劝诫她。
段凌寒不管怎样,都要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