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讲到这里吧。”赵彦语毕,起身向刘协行礼。
“先生辛苦。”刘协微笑着点头,“今日听先生评议世事,心下顿觉通达,多谢先生赐教。”
“是陛下天资聪颖,彦惶恐……”赵彦忙辞道,“承蒙陛下不弃彦才疏学浅,愿纳彦拙见,彦万般感念,不知何以为报。”
“不……”刘协轻轻摇头,“朕对先生,才当真是不知何以为报。”
赵彦忙连声道“岂敢”,刘协只摆手止了他的话,放轻声音道:“先生为朕讲学进言,陈言时事,天下再无第二人敢为。朕是真心敬服先生。”
赵彦愣然片刻,面上亦不由莞尔:“陛下谬赞。陛下不易,臣等心知。只因在朝堂之上势单力孤,无力相助;唯权且以此尽绵薄之力,方不枉食汉禄、为汉臣。”
刘协笑向他点点头,又款待他一盏好茶,方送他自较隐蔽的侧门离宫。却不想前脚刚踏回宫中,便听侍卫高声通传:“陛下,丞相请见——”
刘协心下暗惊,下意识地回头望,见赵彦早不见了踪影,方舒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待自觉脸色恢复如常,方放缓脚步回至殿内,道了声“准”。
“陛下方才在忙什么?让臣好等啊。”曹操也未等刘协赐座,径自坐下,不紧不慢开口。
刘协脸色依然如常:“读书。”
——这是在书房,不读书还能做什么呢?
“读书?陛下读书向来喜静吧。”曹操语气上挑,“臣却听闻,似有旁人与陛下论议。”
刘协袖中双手猛然攥紧,面上却只得强作波澜不惊。
他听到了?听到了多少?赵彦现在何处?
不等刘协开口,曹操便兀自续道:“陛下在想什么,不会是在想如何搪塞臣吧?”
“怎会,那不过是……”
刘协话未说尽便被曹操一语截住:“陛下想是忘了,那臣就问问别人吧。”
语毕,只见座上人一挥手,随即便见一人踉跄着被几人押送至二人面前,战栗着跪伏于地。
再度与那双熟悉的眸对视,刘协只看得到满眼的惊惧。下一瞬,那人便慌忙低下头去。
死一般的静默如阴云,笼罩了整个书房。
“陛下认不出他是谁?”曹操笑问。
“如何会认不出,难道不是我朝议郎赵彦?”
“正是。臣方才见他自偏殿侧门而出,可是陛下有邀?若非如此,便是私闯御苑之罪了。”
赵彦闻言,面上已是冷汗涔涔——陛下若要答言便是进退两难,这曹孟德今日是安心要治自己死罪。
……横竖也是一死,早晚之别而已。自己难道不是自被陛下选为议郎之日始,就清楚得很吗?
他终于平复呼吸,敛容抬首。
“臣擅入御苑,冒犯天威,合死之罪,非惟愧对陛下,亦有辱议郎之职,今唯……以死相赎。”
曹操不语,只偏过目光向身侧的天子。刘协虽竭力抑止心下讶然,却由不得瞠目一刹。
曹操知道刘协不会开口,因压低声音道:“陛下,罪臣赵彦已供认不讳,如何处置全由陛下决断。”
刘协再俯首去看膝前罪臣,却见他只是向自己轻轻摇头。刘协很快读懂他的意思:事已至此,彦听凭处置,毫无怨言。
刘协看在眼里,却仍闭口不言。他心知,无论如何,他说不出那样的话。
半晌,座上人方开口:“……此事交由丞相裁决吧。”
曹操并未犹豫,只冷声应道:“那便成全他。”
一言既出,早有候在殿外的人鱼贯而入将赵彦押送收监,以候处斩。大殿很快被纷乱的脚步声挤满。赵彦眼中迷蒙,最后一次回头向座上君主望去,刘协颊上早已添泪两痕,却只得移目,不与他对视——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能。
待泱泱之众终于尽数离去,曹操复侧目去看殿内婢女,后者忙躬身辞出殿外,闭了殿门。
殿内唯余两人,很快再度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