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我跪在养心殿前,瑟瑟发抖。
宋将军忠心不二,只是受奸人陷害,才失宠于父皇。
每当有人掀开门帘,我就叩首说,父皇还请明察!
我以为我声声铿锵,字字坚定。
可是后来的大礼监曹公公说,当时的我发着烧,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还记得求陛下放了宋将军。
其实那时候的事,我已不太记得了。当时坚信自己的选择绝没有错,我朝崇文,武将稀少,如此良材美玉,怎能轻弃。
不太在意的点了点头。说,别提那个白眼狼!
曹公公就叹了口气,那老奴就去回了端王。
端王说,宋将军很想为当年的事,当面致谢。
一提端王,我就更生气了!
啪一下,把珍珠链摔在妆镜上。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能跪的都跪了。
曹公公也敛了眉眼,不再多言。
屏风影映,只剩香炉的青烟袅袅升起。
好一会,小弟闯了进来。
长姐,你画好了吗?
我只好重新挂了笑脸。都登了帝位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被打断的思绪也想不起了。
小弟在身边磨蹭,身上的黄袍硌得我手疼,我就嫌弃他。
怎么没有换常服,这衣服多折磨人。
小弟傲气冲天的反驳,这衣服多威风!
我微微一笑不再劝。父皇最后恨不得把这朝服给废了,因为他觉得这皇权让他兄弟反目,夫妻成仇。小弟能喜欢,这就太好了。毕竟再脱下,不是一败涂地,就是……
长姐,端王那个瘸子还找我打猎,他都打不来猎物。
闭嘴,我呵斥他。端王邀约本意是君臣和乐,你怎么能口出恶言!
我是厌烦端王,但他现在大权在握,小弟的生死可能只在他一念之间。现在怎么能轻易惹恼他?
而我徒有长公主的名号,能管的也不过一些朝政繁务。端王却手掌军将,大权在握,真真是让人寝食难安……
小弟不太高兴,曹公公连忙安抚了又安抚,才重新把小弟劝回了朝政殿的后殿。
曹公公还要说什么,突然有人报,端王爷来了。
我愣了一下,这是后宫,他怎么进的来?
正要起身,他却已经进了门。
殿前侍卫和他身边的亲兵刀剑相向,箭拔弩张。
他一瘸一拐的进了门,一挥手,让人把小弟提了进来。
还未开口,我便先声夺人。皇叔这是做什么?效仿五年前的宫变吗?
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只挥手让人把小弟放下。
之后才慢慢道,陛下年纪渐大,是否该议后了。
我摸着手里的玉梳,一瞬间想了许多个念头。渐渐缓了脸色,道,皇叔认为该如何?
议后以后便是亲政,他想动手了吗?
他面色冷漠,陛下总是逗留西山熙寿居,长公主又是怎么想的?
熙寿居是兽房,养的都是猎犬猎鹰。
我瞟了一眼曹公公,曹公公连忙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看我不说话,他继续道,陛下议后之后,自当亲政,免得总是劳累长公主。
这人真是!好话坏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尽了。
他走后,小弟又依偎了过来。长姐在想什么?
我茫然的摸了一下小弟的头,己身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我能想什么。
我说,我们把熙寿居关了吧,你来朝政殿和我一起处理政务。
小弟一下站了起来,好一会才说了一个好。
小弟自小多动,多喜玩乐。如果不是父皇唯一的皇子……
眼睛突然模糊了一下,我就慢慢闭了闭眼睛。
唤雨适时的递上湿帕,让我抹了一下脸。小弟走后,我又去了朝政殿继续翻看奏折。
唤雨低着头从殿外递过来一份新的。有这种直奏权利的,当朝只有一个端王。
我握了握笔,才心平气静的打开。又一瞬间火气上涌,将奏折扔了出去。那通篇只有三个字,加军费。
不怪我生气。我自小长于父皇的养心殿,只要我有道理,就连父皇也会听我的。那时候我以为天下都是讲道理的。
直到父皇病逝,小弟继位。几位皇叔宫变时,我握着利刃,和小弟等在朝政后殿。
皇叔们的血飞溅在朝政殿的地毯上,我一抬头就看到端王将弓箭交给旁边的侍从。
他第一次没在我面前坐轮椅,身着戎装,一瘸一拐的站在我和小弟的面前。
我惶惶的心未定,但不可言说的骨气还在,直言不讳,君臣有别,端王怎可戎装闯宫?
他伸出来的手莫名握了握。才说,救驾之事刻不容缓,臣特来请便宜行事之权。
恕臣戎装进宫之罪。
这一跪就是五年。
我于他种种特权,本来就是带着还恩的心思,从坐议朝事,到带刃进宫。可是后来他越来越得寸进尺,企图染指皇权。恩义耗尽,只剩折磨。
春闱秋猎,功宴年宴,他更是每每必到,还嚣张跋扈的不许别人缺席。
便是像这直奏的特权,他有了之后,也不许别人再有。
春松挺拔,矗立料峭寒风。
他看着手里的纸条,莫名笑了笑。冲身边的侍卫说,她脾气又大了,把熙寿居都拆了。
侍卫笑回道,长公主把内外宫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每年的军费都不用王爷操心呢。
又说,陛下也太不长进了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亲政。
然后偷瞄了他一眼,他恍惚未觉。
他和那几个名义上的兄长虚与委蛇,为的就是希望能一举成功,护她周全。
他那时没想什么帝位,满脑子都是她一定怕死了。
她的确害怕,可也怕他。
她说他僭越。
他满心的欢喜,就好像被这句话泼的凉透了。
她当初立下誓言,说要嫁的必是能护她周全之人。
他学纵横捭阖,学骑猎围射。
她却又说,为了朝政终身独守。
他知道自己脾气古怪,连身边的人也不敢轻易惹恼了他。所以每次见她,他都不让自己摆脸色。
可是她喜欢权势,她选了冷冰冰的皇权,也不要跋山涉水走到她面前的他。
她说,君臣有别,端王怎可戎装闯宫?面色孤冷,直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知道,那时他要是不跪,此生必不会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