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怎么总抱着一个盒子呀?”
温婉的眉眼,带笑的面庞,玉姐姐这般轻声细语地问着我。
若是不曾见她黑洞洞、没了舌根的口腔,留着血泪的眼睛,以及浸泡在血河中的下半身,任谁都只会以为这不过是哪家的姐姐拉着妹妹闲话家常罢了。
永无尽头的河流蔓延在诡谲的猩红与凄厉的哭叫声中,一头悬着高耸不见顶的天,一头缀着森森不见底的地。
——这便是鬼哭河。
世人皆知人死而终,死后魂魄会进入幽冥川,洗去前尘记忆,开启新的轮回,周而复始,塑作人间。
但却鲜有人知,若人前含怨怀仇,不愿入轮回,魂魄便会被引渡到鬼哭河。
——这是一条由怨气汇聚而成的河流。
它的水流是怨,是恨,是毒,是数数万万的贪嗔痴慢疑与恶业,常人一碰便痛不欲生,仿若摧心剖肝,便是怨鬼也抵不住那排山倒海的痛苦。
换句话而言,这鬼哭河中的冤魂厉鬼,都是疯子。
我不例外,我这位玉姐姐也不例外。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疯疯癫癫的,留着血泪、露出自己心口空荡荡的大洞嘶嚎着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阮郎,阮郎!”
她的语气有时带着泣血的恨意,有时却又带着绵绵的恨意。
也只有极少数的时间,她会清醒过来,像一株活在烂漫春日里的石榴花,温雅斯文地和我说话。
就好像现在这样——
“妹妹,你怎么总抱着一个盒子呀?”
我抱着怀里的黑木盒子,整个人沉在这刺骨的河水中,再一次回答她:“这是骨灰盒。”
“我见妹妹一直抱着它不放,莫非这盒子里是妹妹的夫婿吗?”
“我不记得了。”我说。
我还是一样的回答。
我不记得了。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都说沉在这鬼哭河河底的,是怀了莫大冤屈的厉鬼冤魂。
我也在这河底无法解脱,可为何我却将那些怨恨都忘记了呢。
“那定是妹妹的夫婿了。”玉姐姐喃喃自语,“否则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我们这般牵肠挂肚呢?阮郎,你说对不对?阮郎,你为何不来找我!阮郎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还平静哀婉的面容瞬间龟裂开来。
鲜红的血肉跳动着从玉姐姐裂开的皮肤下鼓涌而出。
我知道这是玉姐姐又开始发疯了。
能来鬼哭河的都是疯子。
就好比先前那个强闯幽冥川的黑衣青年。
那也是个疯子。
听人说,那疯子好像还是什么景国的王上,一朝登基死了妻子,然后就疯了,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他妻子的魂魄,复活她。
只可惜他在幽冥川找疯了,也没找到他的妻子。
而后这疯子便又来鬼哭河找。
鬼哭河的河水将他的皮肤一寸一寸腐蚀而尽,露出森森白骨,河底的恶鬼怨气滔天,各个爬上他的身体,啃食他的血肉,那疯子却视若无睹,好似一副只凭借着本能行走的空壳,哀哭着将那疼得钻心的河水捧起,一缕一缕地辨识其中的魂魄,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妻子的名字。
“音音,音音……”
“我错了。”
“不要离开我,我错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
那疯子日日夜夜不停歇地在鬼哭河找了三年,但始终没能找到他的那个妻子。
玉姐姐偶尔清醒时,会不无哀怨地对我说,定是那疯子负了他妻子,否则这偌大的鬼哭河,谁都听说了他的疯魔,他那妻子怎么会不来找他呢。说着说着,玉姐姐又想起自己的往事,也跟着疯疯癫癫地闹了起来。
我深以为然,却不知为何在提到那疯子时,心头总是隐隐作痛,似是恨,似是怨。
但,管他呢。
抱紧怀中的骨灰盒,我这么想道。
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便也不要在心这些琐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