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渐行渐多，我从床上爬起来，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生活总归是要继续的，外婆的病要靠药养着，要是不工作，哪有钱买药？可是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着安安，我难过的没有了力气，心里空空的。
没有了安安，我连干活都没劲了，总觉得力气使不到点子上。别人要我帮着干活，我也不讲话，干就干吧，要是来不及了，领导来骂，那就骂吧，无所谓了。我是真的力不从心，后来车间换了个主任，人还不错，看我天天都是这幅样子，他就问我是不是病了，要不要请假休息。
我哪儿敢休息啊，只要没事做了满脑子都是郑安安，想想以后再也见不着，我是难受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那阵子我吃不下饭，水都喝不上几口，上班的时候埋着头干活，可是下了班，心里空落落的。我是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一下子变成一个人，怎么都适应不了，只要手机一响，下意识的就以为是安安。我是糊涂了，总把自己狠下心断绝所有联系的事儿给忘记，哪怕是上着班，听到手机响了，都得看看是不是她。
我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天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盼着天亮了赶紧去干活，也就只有工作能暂时的麻痹自己。
过了些日子，主任说：“今天不加班，我请大伙儿吃饭，都来，谁不来就是不给面子。”
换做是以前，我才不会参加这种无意义的聚餐，可是不去我又能干嘛呢？只要一回家心里就难受。
想想真是难，我跟父亲的距离越来越远，过的像个傀儡，浑浑噩噩，可是父亲“一家人”每天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完全没有察觉出我的变化。
聚餐的时候，主任跟我说：“我来了有段时间了，觉得你小子实在，干活也麻利，但是人不要太老实了，这样不好，会吃亏的。”
我笑着跟他喝了一杯，他抹抹嘴又说：“做人啊，要学会拒绝，该是你干的，你就认真的干。不该是你干的活儿，你就别干，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让着别人呢？尊重这个东西是相互的，你尊重别人，别人也要尊重你才行，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这人啊，就怕有人跟我说这种掏心掏肺的话，不知道怎么回应，又怕别人觉得我敷衍。想想要是安安在的话，她能很好的处理好人际关系。
饭吃到一半，一个男人对我说：“你女朋友呢？就是那个郑安安。”
我擦擦嘴说：“在呢，在呢…我出去一下。”
一面说着，一面朝外走，我走到门外没有人的地方，撑着墙就站不住了，心里难过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阿全晚上的时候经常和我打电话，他是想陪我说说话，刚好把自己的压力也说给我听。我和阿全都是命不好的人，过的苦。他在家里一段时间人就黑了不少，他开朗些，安慰我的时候，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长大是需要代价的。”
阿全一本正经，像个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一样，学着长辈的语气说道：“有的人在你生命中出现，是为了让你成长，但她的任务不是陪伴你一辈子，这短暂的陪伴还不足以让你完完全全的长大，只有失去了之后，你才能在一夜之间长成一个大人。”
我说他：“你别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像个老头子啰哩吧嗦。”
阿全在家要做饭给奶奶吃，要照顾牲口，还要下地收粮食，人老了很多，脸干巴巴的，跟我们分开时一点都不像。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年底我回到老家，他满心欢喜的跑来城里接我。
我和阿全到车站旁边去吃饭，他一边吃，一边看我，把我看了又看。
“你看我干嘛？”
“啧啧，真是又白又嫩，我要是个女的，都得爱上你。”
“说的像真的一样。”
“真的啊，你看…”他从手机里翻出以前的照片：“看看，往前一年，你是又黑又瘦，打扮的土里土气。这才多久呀，变成小白脸了，我觉得以后你肯定很招女人喜欢的。”
不比较的话是真没感觉，这一看，确实是像阿全说的。
照片里的阿全染着黄毛，他旁边站着的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像两个乡巴佬。
现在我们两个坐在一起，他是越来越老，我是越来越白。
我心疼的看看阿全，我对他说：“你是干活干的，明年就别种地了。”
阿全咧着嘴笑道：“不种地干啥去？家里的地丢了多可惜啊？”
“借给亲戚种呗，你姑不是要回来了吗？给她家好了，还能帮忙照顾一下你奶奶。”
“唉，姑姑始终是嫁了人的，不能老往娘家跑。”
我只是随口一说，过后阿全仔细的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总在家是不好的。没有经济收入，他爸爸的赔偿金也没多少了，这样下去这个家会被拖垮的。
到了家，阿全随我去看外公外婆，只是一年不见，外公老了很多，外婆也是，不知不觉间，他们只到我肩膀了，想想我真是长大了，也长高了。
外婆坐在门口，她的呼吸声很大，眼睛里时常挂着浑浊的泪，这不是因为悲伤而流的，年纪大了都这样。外婆时不时地抬手去擦，她的手又干又燥，像树皮一样。我提着喂猪的大桶从她面前走过，她把我看了又看，等我歇下来，她就说：“时间过的快啊，你都长这么大了，都能一只手提一桶猪食了。”
阿全在旁边说：“他在外面厉害呢，有好多小姑娘喜欢他。”
外婆笑呵呵的说：“那就早点带个媳妇回来，好让外婆看看。”
“外婆，你就不要听阿全的鬼话了。”
外公外婆是老了很多，我想留下来好好陪陪他们，可是才过了两天，外婆就对我说：“你什么时候回家啊？还是回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家，不回去的话，别人要说闲话的。”
外婆这是赶我走，因为我爸的事，他们心里有结。
外婆平静的语气好像一把刀直直插入我的胸口，教我痛到呼吸不了。
外公在做饭，他听到外婆的话，扭过头说：“吃了饭再走吧，快好了。”
如果是以前，外公外婆怎么都要留我过完年的，可是现在，外公也在赶我走。
我难过的没了力气，吃过饭，阿全骑着车来接我。
我去他家看了看奶奶，奶奶也老了很多，她看见我来了，高兴的笑笑：“小阳吗？回来过年啦？”
“哎，奶奶，我回来过年了。”
我买了些补品，奶奶拉着我说：“以后不要买这些了，你能来，奶奶心里高兴。”
奶奶日子过的苦啊，家里就她和阿全，很多亲戚都不怎么来往了，这个家冷冷清清的。
我帮着阿全喂猪喂牛，干这干那，阿全看在眼里，他对我说：“你要是个女的多好，我准娶你。”
我知道阿全这是想找媳妇了。
想想也是，如果有个女人在，这个家就会热闹些。平时有人帮着照顾奶奶，阿全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可是谁家姑娘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呢？
阿全也明白这一点，只是他不说。
过年的前一天，阿全才去买年货，其实也没什么可买的，家里就她和奶奶，只是买些吃的而已。
走到学校门口时，阿全抬眼看了看，眼神很奇妙，分不清是悲伤还是喜悦。
阿全说：“有时候想想活着真难，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头，只能过一天算一天，要是没有奶奶，我可能就死了，奶奶是我唯一的牵挂。”
我对他说：“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已经没了安安，如果连你都不在了，那我也撑不下去了，你想做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阿全笑了笑说：“那为了你我要好好活下去。”
大年初一，我是在阿全家过的。
我爸没有回来，我妈也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在家总觉得冷清。想去看看外公外婆，可是想到外公外婆把我赶走，心里就难过。
外公外婆有大姨一家陪着，我去了反倒是个外人，这种感觉不好受。
这个年过的没有人情味儿，阿全的姑姑来过一次，买了些东西放下，在家吃了顿饭就走了。后面一个人都没有来，阿全气呼呼的说：“他娘的，平时见面亲切的很，现在都不来我家看看我奶奶了。”
我也不打算在家待太久，问阿全要不要一起走，阿全说：“我家里有活，你先走吧，后面再联系你。”
我走的前一天晚上，阿全请客，把以前的同学都叫到街上吃饭。
有几年不见同学了，我们坐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边吃一边说以前在学校的事。
先前欺负过我的几个同学喝了点酒，其中一个搭着我的肩膀说：“以前不懂事，做了些过分的事，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现在想想我是真他娘的混蛋。”
他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我拍拍他的手说：“都过去了，我没记在心里。”
“好，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大家都是同学，都在外面给人打工，要经常联系，可别生疏了。”
回想上学的日子，我们都感慨万千，怀念那时候的日子，可大部分人怀念的是我们这些人还在一起的生活，真让他们学习，也学不进去的。
那天的饭钱让一个欺负过我的同学结了，他是偷偷去结的账。
这一分开，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
我走的那天，阿全无论如何也要送我，像之前一样把我送到车站门口，他站在门口要看不见我的背影才离开。
我也舍不得他，走了十几步，转身跑回去对他说：“之前是我走了你才走的，这次你先走，你回去了我再进站。”
“好。”阿全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对我说：“你要好好的，可别活的像我一样身不由己。”
我听到这话眼睛就红了，我说：“你也要好好的，不要想不开。”
我们两个都想哭，也都忍住了。
阿全转身走了几步，我觉得心里不舒服，又喊他：“阿全，你答应我的，要好好活着。”
“我知道了。”阿全朝外挥挥手，他坐上车回去了。
一个月后阿全答应我的事还是没做到，他喝农药了。
这件事是他姑姑跟我说的，她还说：“阿全没有朋友了，就你一个…”
我觉得天都塌了，他答应我的，他答应过我的…
我挂了电话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主任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先回去了。”
主任让我回去好好休息，他是个好人，没有怪我对工作不负责。
我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怎么都擦不完，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我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靠着墙呜呜地哭着，哭累了才觉得有点力气，把门打开后，我这心里更加空了。
阿全是喝农药走的，农药多苦啊，他是怎么喝下去的啊？
阿全不在了我又该怎么办，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想想我是真蠢，从老家走的时候阿全就不对劲了，他的每一句话都跟死有关，可是我没听出来，我真是又蠢又糊涂。
我气自己，也气阿全，明明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的，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
他这一走，奶奶怎么办啊？奶奶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我后来联系了阿全的姑姑，姑姑说：“瞒不住的，奶奶已经知道了。”
我哭着说：“奶奶千万不要有事。”
姑姑呜呜地讲：“奶奶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每天呆呆的坐在阿全的床上，不哭也不笑，吃饭还是吃，睡觉还是睡，就是不爱讲话了。”
奶奶太苦了，送走了自己的儿子和老伴，现在又要送自己的孙子，她是麻木了才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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