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太明白一些世俗的规章制度，这些制度仿佛是个笑话。但总有人前赴后继的守着这些制度生活，他们努力活了一生，为孩子打下坚实的基础，于是就这么一代又一代，周而复始。我虽认为这是个可笑的笑话，但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的，不管是有个车也好，还是有个房也好，总得有个目标才能奔着这个目标去奋斗，去努力。大部分人的一生是买房买车，娶妻生子，这要是都做全了，人生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可我总觉得这样的事太显枯燥，或许我生来就是一个怪人，天生要与众不同，打小就是。比如不像别人那样喜欢热闹，比起人声鼎沸，我更喜欢落针可闻的环境。

我爸常跟我说，要好好工作，攒点钱，娶个媳妇，这才是本事。他认为，一个人要有了媳妇，有了孩子，那才叫有家，那才叫安稳，那才叫本事。

我爸的思想跟大多的父母是一样的，或是说大部分的大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们没有做到的，总想要自己的孩子去做到，不然就是没出息。往往他跟我讲那些大道理的时候，我都想说：你要我做这要我做那，你怎么不像别人家的父亲一样有本事呢？

然而我的性格迫使我不能讲出这样的话，那会伤了我爸的心，也会伤了我的心，让我在很多个夜晚为此感到内疚，惭愧。

同大多数人不一样，我对情感是很缺乏的，甚至我对于活着这件事，是感到绝望和痛苦的。可以说，我如今还能活着，是基于父母的恩情，哪怕是没有养育之恩，也有生育之恩。可即便如此，在我的人生之中，也曾想过一了百了，并为之付出过行动。

我本就不是一个开心的人，从小便如此，又因为从小没有父母的陪伴，我对家人的情感很淡薄，可以说是没有。记得同我母亲住在一起的时候，哪怕继父对我很好，我也感到了一层很厚的隔阂。然而这种隔阂同我父亲住在一起时也是有的，即便是继母对我并无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也觉得，我是个客人，而非这个家的一份子。

但我想说，以前绝不是这样的。在我还小的时候，没有路灯这种东西，一到夜里，月亮就很明，走到哪里，它照到哪里。如果它会说话，在如今它定会对我说：你小的时候，我跟了你很久很久。但在当时，孩童又怎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只记得夏夜的田埂下有蛐蛐儿声，我在田埂上飞快的跑，也不会惊吓到它们。有时还会听见片片蛙鸣，尤其是停电的时候，都早早地睡下，家家户户安静了，那蛙鸣声便更加响亮了。

我生在农村，因为家里穷，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自小就是留守儿童。我爸妈为了赚钱，把我交给外公外婆，而每一年，我最期盼的便是过年，我妈每次回来过年都给我买很多零食，平时哪有这样的口福啊，除了这些，还会给我添些新衣服。听外公说，我那时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人家的孩子都喜欢新衣服，我偏不，每次让我穿新衣服，简直就是要我的命，非得抓着硬往身上套才行。尽管手脚被抓牢了，我还是会大声的喊：“阳阳有的，阳阳多的。”

我爸妈回来过年也待不上几天，一到初五就得走了，以往都是天没亮就离开，怕我醒着会哭闹。有一回行程耽误了，要下午才能走，我爸妈拖着行李走的时候，我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哭，我一哭，我妈也哭，她回来抱抱我，叫我听话，然后转身就要走。

我舍不得啊，难过啊，就跪在地上抱着我妈的腿，一边哭一边叫他们别走。

等我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也能跟着外公外婆下地干活了，外公扛着锄头，我拿着镰刀。外公锄地，我在旁边割草。我个头小，一进苞米地，不大会儿功夫就看不见人影了，等外公喊我的时候，我已经从这边，割到那边去了。

外婆心疼我，我割的快了，她让我到旁边歇歇，我割到手了，她拔点猪草放嘴里嚼烂给我敷上，外婆说这能止血。

外婆有时候也坏，晚上的时候她跟我说，月亮是不能指的，不然等你睡着了，它就会下来，把耳朵割掉。我那时候被吓得心惊肉跳，睡觉都不安稳。直到有一次赌气，非要指着它骂一通，睡觉的时候却还是不踏实，等到第二天摸摸耳朵，幸好幸好，月亮没有趁我睡着的时候下来把我的耳朵割掉。

往后一段时间，我一听其他孩子说怕月亮割耳朵，就会很神气的说：“怕什么，我指了，你看，我耳朵还好好的，还生在我脑袋上呢。”

他们崇拜的看着我，问我：“你不怕吗？”

我说：“怕什么，我的耳朵又不是面团捏的，它说割就割吗？”

然后我成了小老大。

该是上学的年纪时，我爸妈回来了，我从外公家搬走，自是很舍不得那些小伙伴的，我就跟他们约定好，一定会回来找他们玩。

到我家后没一段时间我就后悔了，在外公家的时候，外公时常给些零花钱，没钱了外婆就把鸡蛋拿去卖，或是把家里养的大公鸡卖了，总之再怎么样也得给我弄些零花钱来。

可是一到我家，我一分钱都没了，真是气人。

这样的日子倒也还过得去，可是很快我又发现，爸妈老是吵架，隔三差五就得吵上一架，有几次还动了手。

有一回我爸从地里背土豆回来，半路下大雨，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土豆都撒到山下去了，我妈骂我爸没出息，我爸气的脸一黑，两个人回家就打了起来。

我爸是个想踏实过日子的人，他不想像别人一样去干什么大事业，有稳定的收入能养家糊口就行了。可我妈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因此两个人吵架原因最多的就是这一点了。

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我伯伯家种地，占了我家一部分地盘，我爸觉得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妈不乐意啊，她想去理论，我爸不肯，她说我爸窝囊没本事，我爸跟她吵，后来我妈说受不了这种日子，她要去打工。

我爸也是赌气，说去外面打工那么容易吗？他笃定我妈去不了几天就得灰溜溜的回来。我爸从我伯伯那里借了三百块钱给我妈当路费，我妈去了城里，过了好几天都没回来，我爸气也消了，给她打电话问问工作怎么样，结果联系不上我妈了。

我爸到处打听，还亲自去城里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是外公跟着一起来的。

外公摸着我的头说：“明天接你去外公家好不好？”

我高兴坏了，想着又有零花钱了。

外公又说：“以后不要想你妈妈了，这个没良心的。”

我是从我爸和别人的谈话里听到的，我妈跟别的男人跑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其他大人看见我，就会说：“没良心的东西，苦了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