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挨过这一顿打之后的第三天，祝君迎来了自己的月假，回去的时候是中午，他没有搭乘那辆车回蒋所柔所在的那个家。
而是去了过去几年，陪爷爷一起待的那个家。
搭乘上去往关里路的公交车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这一趟的车并不拥挤，祝君坐到了座位。
他抱着自己的书包，看着窗外飞快延展过的线路，几只灰色的麻雀站在线上扑腾着翅膀，远处的夕阳一片酡红。
在看着这一美景的时候，祝君莫名的感觉到了熟悉感，但他一时没想起来，是因为什么。
直到下车，扯着书包袋子经过二十二号关里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对于他而言，早已模糊了的梦。
还有签了名字的协议，和一出梦境，就没有了的红绳。
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祝君走到了关里路的巷口，想看看这里，是不是和梦境里的一样，出现了另一条巷子。
而结果是出现了，和梦境里一样的，23号前阳路，巷口的拐角处还挂着一只白瓷骨铃铛，风轻轻吹过时，荡起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在看到这条巷口时，祝君的心骤然下沉，他忽然想起那一份被自己签了名字的协议，和愿望。
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祝君直接跑了起来，晚间的热风刮过他脸颊，一种没由来的慌张席卷全身，五六分钟的路程，他只跑了一小会。
然后意料之中的，看见那里伫立着一家店子，店子上的牌匾，依旧是让他熟悉的梨花木，和熟悉的盛魄杂货店五个字。
但这里整体的风格和装束，却跟自己梦里的完全不一样。
店子用的是一种比较老的青砖，青墙瓦黛的，和现在的21世纪格格不入，有着一种民国时期的年代感，木门半掩，古铜色的六角铃铛挂着，周围一片寂静。
这是梦里的地方吗？祝君疑惑。
走上前去，压下心里的慌张，礼貌的敲了下门，祝君喊了一句：“打扰了。”
推门抬脚进屋，一入眼帘的，就是一面很大的珠帘，帘子垂挂着，还有一股很特别的幽香，和之前在梦里闻到的那种感觉不一样，但他闻着也很舒心。
四面用的都是实木板，一面很大的柜子上，摆满了玻璃瓶，玻璃瓶里有着颜色各不一的竹子，这儿的光线微暗，只有桌边放着的一盏烛火，摇曳着点点亮色。
祝君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的查看着四周，奇怪的是，这里干净的很，又有点像是没人在的。
帘子后面，在此时响起了一阵椅子的拖拽声，祝君猛然的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夹杂着扇子被掀开的声音。
白乳色坠地的珠帘，被一只骨节修长，肤色冷白的手掀起，腕骨处隐约可见缠绕好几圈的红绳，然后是如墨竹晕染的渐变衣料。
来人缓缓走到了祝君的面前，被撒下的珠帘还在碰撞出声。
“瞧瞧，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啊。”
他话里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儿宠溺与好心情的笑意，祝君对上了那个人的眼睛，那是给他感觉很温润的一个青年，左眼上戴着一只单眼的金丝边框，下面还缀着流苏。
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衫，前襟有五颗钮扣，面料上以黑色丝麻棉毛织品为原料，织暗色花纹，简单而富有书生气。
“……你好。”祝君愣愣的打了句招呼。
“你好，小孩儿。”青年微微弯腰，对着祝君浅浅一笑。
长相温润的青年笑起来时，总是带着一种如沐春风的和煦，他手中张开的扇子，雪白的扇面儿上，锋芒外露的瘦金体提着一首诗。
「夜雪
唐·白居易
已讶衾枕冷，
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
时闻折竹声。」
扇面儿被合拢，青年收着力道，在祝君的头上轻轻敲了下，与其说是敲，倒更不如说是碰。
这一下似乎也弄醒了祝君，他对上青年那只戴了眼镜的细长眼睛，无措的眨了眨。
“请问……这里是盛魄杂货店吗？”
“是的，门外的牌匾上提了字。”青年笑着应道。
青年这么一说，唤醒了祝君的窘迫，他有些尴尬的低下头，脸上烧起了一层淡淡的红云，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好像更热的脸，黝黑的眸子望着青年。
“我找言绥，请问她在吗？”
青年眼底漾着的笑意微微一顿，他站起了身，开始仔细观察祝君。
因为是放假，所以今天的祝君并没有穿那件校服，而是一件蓝格子长衫，配着一条黑色的裤子，他的肤色看起来依旧不好。
青年眯起了眼，早在这个少年进门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明明是如同酷暑般的七月，这人却还是穿着长衣长裤，进来看到了这些装饰和摆设，也没有半点的惊讶，现在更是开口就问了盛魄杂货店的另一位店主言绥。
“很遗憾，盛魄杂货店的店主只有我一个，没有你说的言绥。”
回答完少年的话之后，青年暗自的查看了一番眼前的人，然后心惊的发现，这个还没成年的人，背上手臂上，几乎到处都是伤痕。
有被踢拽，鞭子抽打，烟头烫余留的痕迹，而且一看就是有些时间了，他的身体瘦弱，严重营养不良，身高也比这个年龄段的人矮一截。
“……怎么会？”祝君喃喃道。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却也在这段时间，拾起了言绥在让自己出门前说的一句话。
「“不过，我提前告诉你件事，现实中，那个店子可不是我在管。”
“那是谁？”
“一个和我不一样的人，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难道言绥说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吗？
“我跟言绥做了一个交易，她说如果我反悔了，就可以来到现实中的这家店子，所以，现在的这家店子，是由您管吗？”
“是啊。”青年再度微微一笑。
祝君忽的皱起了眉，他发现，这家店子的店主，不论男女，不论妆造，都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
他们总是把微笑挂在嘴边。
“为什么您和言绥都这么喜欢笑呢？”祝君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因为顾客就是上帝。”青年回道。
“那我的愿望，你可以帮我实现吗？”
祝君本来都忘了那场梦里的协议，也忘了自己许下的愿望，因为那个温柔恬静的女孩，可还是被打破了，于是祝君心里的悲伤更甚。
也更觉得，他需要一个爱自己的人。
不论男女，不论背景。
“当然。”
青年转身掀起了帘子，祝君得以窥见，这现实中盛魄杂货店的一角真容，那是一张红木的长桌，桌子上摆着一沓书，书边儿摆着几只毛笔，还有砚台，桌后，是一张椅子。
他端坐在桌前，然后拿出了一卷牛皮纸，祝君走近了些，认出这是当时签字的那张，修长冷白的指骨摩挲上捆着牛皮纸的绳子。
低眸解开后，牛皮纸上是空白的一片，祝君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一份熟悉的协议，渐渐浮现在纸上。
协议书：
自今日起，祝君与盛魄杂货店达成协议
祝君要有一个爱他的人，不论男女
盛魄杂货店则索取祝君的——
立此为据，如立愿者毁约，则后果自负
盛魄杂货店——言绥
祝君还在震惊，青年却是稍一挑眉，一个爱他的人，这个愿望还真是……意外的难办啊。
尽管如此，青年面儿上还是没有变，对着祝君微微一笑。
“您的协议在这儿，那么，是否还要实现呢？”
母亲的打骂，继父继妹的冷漠与加持，校园霸凌，温柔乡的侮辱，这一点点，在祝君的心里缠绕着，放大了他的欲望。
心底的怒意不断攀升，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呲欲裂，手攥紧了衣角，却又忽然奇异的平复，他呼吸着，松开了衣角，手心里印着的，是自己的指甲印，弯月的红痕，嵌的很深。
青年稍微懒散的坐姿不免坐直了些，他的目光落在了祝君的身上，眼波流转的眸子，毫不掩饰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在别人看不到的，祝君的身上，一种神秘而带有温暖的气息，环绕的包裹着他，这股气息，带着一种阻隔，挡在青年和祝君身边。
青年勾起唇角，带着几分打量。
未亡的魂灵？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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