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唯见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是时风烟俱静,天山共色,唯天上明月冷冷撒下一池寒光。
墨兰似乎将平生苦乐之事皆付琴中,她早已忘了自己如今才名与骂名,虽是琴凝曲住,然后头还有深情一万重,墨兰似乎还沉浸其中,她随手往头上一拂,把扎住头发的发带银丝一水儿拂落,直接往后倒在甲板上。
齐衡从曲中回过神来时候便是看见她直接倒过去,忙伸手挡了下,墨兰停了一下,但也缓了速度,她半侧着身子躺在船头,看一边摆着个酒葫芦,便要拿过来喝。
“这酒已冷了,别喝。”齐衡劝了一句,但墨兰也没听,反而是直接闷了一口,“不是只有你们文人士大夫才能诗万卷酒千觞的,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心态,便是到了这一步还能淡然以对,我……”
齐衡也闷了几口酒,“都说四姑娘聪明,原来也有说错的时候。”
他不是淡然以对,只是他意识到了自己能做的事太少太少。
就如徽州大水时候,他再怎么夜以继日的努力,灾民的不理解依旧不可避免;
又如后来到了京城,他以礼法为据反对皇帝给生父濮王追封皇位,可他的君主,他的老师,他的同僚都觉得他才是错的;
还有……他从小到大学得都是“勿以善小而不为”,所以哪怕读书时候对墨兰不很喜欢,在她落难时候自己伸出援手不过是出于君子道义,为什么会惹来那么多流言蜚语……
甚至就在墨兰醒过来之前的那段时间,他还和盛长柏对峙了一阵。
当时盛长柏的神情,竟是那么陌生。
他还记得盛长柏说,“其实原本你来杀她才是最稳妥的,毕竟……你救过她,加之她少年时候对你有情,所以应不会对你过于设防,甚至于还可以把这事栽给陈清(陈御史),反正她于陈家已没了用途,不管是说鸟尽弓藏还是说杀之泄愤都是通的,我家也好换个门风清正。”
墨兰原本就有些不胜酒力,喝了些酒之后脸上便染了些潮红,“齐衡,要是哪天我死了,能不能麻烦你……把我埋到溧水去?”
“为什么是溧水?”齐衡脑子里过了一遍盛纮当官的履历,他似乎是从没有在那边做过官的。
墨兰这时候已觉着有些冷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儿,齐衡便往她身上盖了件斗篷,墨兰也没推据,反而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斗篷裹紧,“先前听我小娘说过……外祖家落败之前……在溧水算得名门望族……我……我已没了本家,也许……母亲的本家还能算作落叶归根之所……”
也许诸如落叶归根狐死首丘的说法总是能触动文人柔肠的,齐衡默默良久,“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墨兰这时候酒意上涌,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便又没了声音。
齐衡看墨兰酒意上来了,便劝道,“若困了就回船里睡吧,这酒本就烈,又有些冷了,船头风大……”
没有回应。
齐衡只能轻叹一声,直接把墨兰抱起来,准备送她回去歇着。
其实在被抱起来的那一瞬间墨兰就清醒了一些,但她懒得动,便继续假寐。
更何况,有个人抱着,还是暖和些的。
回了船舱里,墨兰酒意上来的更厉害些,就觉得心口突突乱跳,她也就无意识的呢喃了几声。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齐衡觉察到墨兰的不妥,于是又问了一句。
船舱里点着炭火倒是不冷,只是墨兰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加上又添了些倦怠,便更是拉着齐衡不叫他走。
齐衡倒是也没太强势的拒绝墨兰这无理取闹一般的挽留,他也知道墨兰这段时间经了太多事,难免心里不好受。
他想着,不如把墨兰哄着睡下了再说别的。
“小公爷,”墨兰半睡半醒之间喃喃的说着,“你我从徽州到汴京,虽是因缘际会缘分不断,可也是清清白白的……为什么就传出去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呢……”
齐衡一梗,他本想说一句清者自清,可又觉有些轻描淡写,便只好当做是墨兰酒后失言,只做听不见就是。
但事实上,他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他们或是性子好些,或是不好摆布些,就活该如此么?
正胡思乱想着,墨兰又歪了过来,齐衡怕她头撞在角上,便拿手挡了下。
果然,墨兰的头贴在了他手上。
“其实……我当初最该算计你的,”墨兰还是没睁开眼,闷闷的说着,“翻来倒去这么久,最后名声败下来还是有你一份功劳……”
这一句话,叫齐衡心里更乱几分。
他想起来和盛长柏对峙时候,盛长柏近乎嘲讽的说,“你别是对我那四妹妹生了旁的心思吧?原本六妹妹这么说你时候我还觉得她想的多了,如今你百般推诿,我倒觉得……她并没有冤枉你什么。”
两人早已经在顾廷烨盛明兰盛长柏他们口中拉扯不清了,既然如此,或许打上个正经主意才不冤枉……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齐衡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这是在想什么……他虽是走清流路子很该爱惜羽毛,但这到底也就是风流韵事,可之于墨兰,便相当于拿她的性命去豪赌,他可以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但他没有资格替墨兰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这么想着,齐衡赶忙抽回手来,打算出去吹吹风醒醒脑子,他一定是喝高了才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于是齐衡定了定神,准备出去。
这时候,墨兰缓缓坐了起来,烛火摇曳着映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她一双眼睛幽深难测,齐衡本是想直接出去的,可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他便顿住了步子,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