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深深,众人都退出去了,徒留关河梦和李莲花两人面面相觑。李莲花发现关河梦脸色不算很好,默默将展云飞的身体扶坐起来,用内力探他的气海。而关河梦却没有动作,只站在一旁,两人都不言不语。
见李莲花沉默不语很久,关河梦终于忍耐不住,额角的青筋突起,“李莲花,你还能当做无事发生,你可知我和小慵找了你整整一年!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和我,想和小慵说的吗?”
李莲花伸出手,以扬州慢浸润展云飞的经脉,尝试用内力逼出毒素。
“施针,为他疏通经脉。”
关河梦气归气,数针重重扎在展云飞身上,昏迷几日的展云飞终于开始闷哼,脸上冒出冷汗。
“少府,劳宫,鱼际……”
展云飞在睡梦中只觉得被人暴打了一顿,终于,几针施完之后 ,一口淤血吐出,痛感终于消失。展云飞紧皱着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
李莲花拍拍手,翻身下床,理了理被压皱的青衣,转身又迈开腿,正一只脚踏出门,却听见关河梦怒极大喊,“李莲花!你当真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莲花已走至门口,他侧着身,长发随风飘起,长衫亦被风吹起,扬起一阵绿波。
“对不住。”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去和小慵说!”
李莲花脚步一顿,却轻飘飘地又走了。他李相夷人人都不欠,却人人都觉得他欠他们。而李莲花人人都欠,却人人都不想让他觉得亏欠。可李相夷不会道歉,李莲花会道歉,却不知道该向谁道歉。
*
四顾门。
又是一年桃花季了。乔婉娩穿着桃色的留仙裙,看着花落,轻轻叹息,第十二年了。是她等相夷的第十二年。
两年前角丽谯为她下毒,逼得李莲花用扬州慢相救,扬州慢陪着她,就像当年相夷陪着她。竟然无意间,将她的喘症治好了。
乔婉娩伸出玉手,轻轻捻住一片花瓣。“相夷,天下诸事大概是因缘际会。我当年因为喘症而觉得配不上你,可谁又能想到,我喘症已好,也是因为你呢?”伤神不自知,绝美无双的脸上又滑落两滴泪。可刎颈弃,少师断,世间再无李相夷。
“门主,”乔婉娩背后跪着一个穿黑衣的人,“有人送信来,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门主。”
乔婉娩急忙拭去眼角的泪,声音冰冷,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垂首,“知道了,退下吧。”
相夷,你可知道,当年依附你如菟丝花的阿娩,如今也能独当一面,继承了你的衣钵,成为了四顾门的门主?
思及此,乔婉娩两滴泪又划过脸颊。
她缓缓打开信件,上面的字遒劲有力却似枯枝一样骨节分明。是一首诗。
“遮天无穷地,
活水潺潺处。
花香深似露,
莲叶大若舟。”
乔婉娩皱着眉走近荷塘,这个季节根本没有荷花,只有桃花,不过荷叶倒是剩了不少。这个凉亭极大,可以遮天蔽日,下面的荷塘是活水,左侧微风吹过,恰好可以闻见桃花香。想必这诗说的就是这个地方了。不过,乔婉娩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
不对,乔婉娩再重新读了一遍,相夷旧时喜欢以藏头诗捉弄人。因此她在读诗之时,往往要读两遍。第一遍读大意,第二遍专门读诗头。而这首诗,不仅藏头,还倒藏。
乔婉娩脸色突变,一字一顿,“莲花活遮。”
莲花活着。
这封信并没有署名。
乔婉娩发现事情不对,立马追出门,却发现刚刚给他送信的属下已经不见了。她冷若冰霜般的脸带上疑惑。单孤刀已死,肖紫衿疯魔,究竟是谁还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她知道李莲花还活着呢?
*
展云飞何晓凤大婚。江湖上有头脸的人都来了天机山庄贺喜,只是这新郎新娘礼成之后,却不见两人来敬酒。
宾客议论纷纷。
“据说二堂主这个新郎虽然是个男的,但在新婚之前就……”
“这天机堂二堂主该不会克夫吧?”
话音刚落,一壶酒重重落在说小话的人前面。展云飞穿着喜服,拉着何晓凤手,听见这样的话,眉间带上冷色,他另一只手拿起酒坛,轻轻地将酒浇在说话那人的头上。
“这位客人想必是酒没喝够吧。”展云飞拉着何晓凤离开。
方多病在一旁抱着尔雅剑偷笑。方才他听见有人诋毁他小姨,差点把持不住手中的尔雅剑。只是没想到展云飞这小姨夫还不错,知道护着他小姨,他可从来没有见过他跋扈的小姨像现在这样一样鹌鹑似的。
不过,他如今却不是看这个的时候,李莲花让他观察宾客的异常。上回是刑自如那厮,只是不知道这回是谁了。
“怎么样,这回看出是谁了吗?”
李莲花指着宾客,靠着柱子,薄唇轻启,一身粗布也掩不住淡雅如莲的气质。
方多病点点头,一双眼自信地扬起,他指了指刚刚被展云飞浇酒的旁边那个人,“你看那个人,他说话可有意思。”方多病靠近李莲花,用手捂住,“他说话不说完,故意留一句给旁边那个人。”
“他故意引发众人对我小姨的议论,从而激出展兄。他看我小姨的礼成了,便知道展兄没事,这样做只是想确认一下。”
方多病嘿嘿一笑,“不过他差点失算了,因为本少爷在场,差点控制不住提剑上去了……”
李莲花打开他的手,“说重点,话这么多,烦不烦啊方小宝。”“不过,还有一个人。”
方多病指着一个穿着妖艳的人,“还有她,她神色慌慌张张的,肯定有鬼。我跟你说,李莲花,我小姨跟我说,那个什么听雨阁的人也来了……唔……唔唔唔”
李莲花捏了块糕点塞在方多病嘴里,“不错不错方小宝,这次你看的不错。你指的那个人,就是听雨阁的老鸨。”
方多病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唔唔?”
李莲花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挑眉,“你小姨没和你说听雨阁是青楼?”
方多病呛得猛咳,一张俊脸涨得通红,“青楼?!”
李莲花一脸你又不是没去过的样子,摆了摆手准备走,嘴里喃喃,“现在的青楼可真会取名字,什么满山红,什么听雨阁的……”
方多病无端想起那个娇憨的小公主,她额头的花钿如她一样明媚耀眼。
未来的事,此刻谁又能说得清呢?夜雨绵绵,天机堂二堂主大婚晚上,竟然下起来雨。穿着低胸裙装的老鸨低着头匆匆赶路,不过从她慌张的动作可以看出,她十分害怕。下雨路滑,她一不留神脚底踩了个果皮,立马摔了个底朝天,痛的她龇牙咧嘴。她连忙用手摸了把额头的水,仔细一看,竟然是血!
“啊——!”
*
李莲花三人在天机山庄外守了一夜,不过竟然没有人再来试图刺杀展云飞。
方多病捏着下巴,摸了又摸,“不对啊,既然凶手已经知道展兄没有死,不应该再找机会对他下手吗?”
笛飞声点头,“可是我们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难不成还有比新婚之夜更好的机会?”
李莲花点头,脸色忽然一变,大叫一声不好。就往新房跑去,情急之下,竟然用了婆娑步。方多病笛飞声对视一眼,也察觉不对,连忙跟上李莲花。
走近新房一看,发现展云飞提着剑,捂着胸口,而旁边是穿着红衣的何晓凤,似乎已经昏迷。展云飞见李莲花等人来了,终于放下剑,面色冷硬。
“跑了。”
几人一听这种话,便知道展云飞并没有看清凶手的样子,让他白白跑了。
“你们这么大的声响,丫鬟和护卫呢?”
笛飞声从外面姗姗来迟,丢给李莲花半柱迷香,“外面的人都被迷晕了。”
展云飞低着头心疼地看着何晓凤,轻轻抹上她苍白的脸颊,“那个东西并不像人……”
李莲花皱眉上前,把了把何晓凤的脉,眉头终于舒展些了,“像鬼?二堂主没事,只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
展云飞点头,“像鬼。夺命连环镖薛无咎我在年少时曾经见过一面,他身高八尺,不是我今早看见那个。今早看见那个一团黑影,动作又十分敏捷。不过,它看晓凤手上没有玉镯之后,就走了,就在你们之前。”
李莲花闻言,抬头仔细看了看头顶,又在屋内转了一圈,看了看方多病,“你看明白了吗?”
方多病顺着他的视线看,果然看见屋顶上有一块瓦与其他的瓦位置有些不同。笛飞声会意,连忙上屋,发现一些香灰,他捻起来,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
“是种致幻的迷香。”
方多病抱胸,冷哼一声,“我和李莲花已经破过好多装神弄鬼的案子了。在我看来,世上没有鬼,有鬼的,是人心罢了。”
笛飞声从屋顶飞下来,“可他的确冲着玉镯而来。”
何晓惠昨日被方多病安排去跟着听雨阁的老鸨,今天早晨才回来。她脸色苍白,如今听见何晓凤夫妇今早遇袭,脸色更是发白。
“昨天来那个老鸨,今早死在大街上了。”
*“腿骨轻微骨折,头部出血,应该是经历过严重摔伤。不过,这不是致命伤,”李莲花屏住呼吸,打开老鸨的嘴巴,众人才看见她的舌苔早已呈现紫黑色,“真正的死因,是中毒。”
“这中毒叫做七时散,中毒七个时辰内没有解药,便会暴毙而亡。”
方多病见到这种场面,即使经验已多,也不禁开始干呕,中毒之人死后气味实在十分玄妙,让人反胃异常。大魔头笛飞声倒是比方多病淡然许多,但显然也没那么淡定了。
“那岂不是线索断了?”
笛飞声摇头,“七时散在江湖中并不多见,只有两人能够配制。一人是金鸳盟的药魔,另一个则是江湖第一毒女。药魔那边我清楚,绝不可能是他。所以就只剩下毒女。”
李莲花看了眼老鸨耳边,空有耳洞而没有耳环,再拿起一个木枝挑起老鸨胸口的衣服,下面堆叠了许多纸张。
方多病被吓得捂住眼睛,透过指缝才看见是一叠纸。他轻抚胸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
李莲花看他一眼,无语地撇撇嘴,示意笛飞声拿起来看一看。
笛飞声也不顾脏乱拿起一张,“是卖身契。”
李莲花唔了一声,将手中的树枝丢下,扯下面纱,又找到水洗了好几遍手洗净。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不需要找毒女了。”他侧耳倾听,发现门外似乎有异动,眼神瞬间凌厉起来,“速走速走。”此番三人是悄悄溜入官府放尸体的地方,在他们来之前,仵作已经验过尸,验出来是被毒死,又发现耳环被取走,就怀疑是为财谋杀。
三人翻窗一跳,笛飞声拎起李莲花就往屋顶上飞,方多病见两人如此,也不甘示弱地飞了上去。只见李莲花装作惊魂未定地拂了拂胸口,便蹲下身掀开一片瓦片,凑着眼睛去看。
一刻钟不到,那个穿着黑衣戴着面罩的贼人就走了。看着身量很小,四肢纤细。方多病一脸自豪,“这回我看出来了,这是个姑娘!”
“不错,”笛飞声点点头,这个姑娘走起路来十分特别,“应该还是青楼的姑娘。”
李莲花垂首,“看来我们得去一去那个听雨阁了。”
三人从屋顶跳下,李莲花险些没站稳,踉跄了几步,方多病一把抓住他的手,“李莲花,你没事吧?你的碧茶之毒……”
笛飞声睨他们一眼,“他的毒已经解了,”他嗤笑一声,月色之下,笛大盟主的红衣猎猎,随着夜风摇晃,“只是,李莲花,你变弱了。”
方多病则附在李莲花耳边,“李莲花,你觉不觉得,阿飞这件衣服红艳艳,”他顿了顿,眼珠转了好几圈,“像婚服……”
李莲花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看着前面走得飞快的笛飞声。
有的人弃剑如遗,有的人终生不负,纵使理念不同,也依然同在江湖上相会。人人都说金鸳盟盟主笛飞声,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可没人相信,他也有颗柔软心。李相夷的一生如梦,笛飞声的一生何尝不是。
幼时凄苦不过有幸逃出生天,少年时惊才绝艳,有一生之敌李相夷,有一群信服他的盟众,有天下第一的刀,有全心全意爱慕他的女人。
宿敌死,盟众散,无心槐。
一身红衣的角丽谯死在为他准备的婚房,死不瞑目。
或许李相夷和笛飞声都曾后悔过,如果自己不那么骄傲自负,这江湖是不是有别样的结局?
不对,江湖之所以能称之为江湖,无非就是因为各自理念不同。也正因为如此,理念相同者,就建立了各门各派,四顾门是,百川院亦是。李相夷会后悔,李莲花却不会。若江湖间后悔有用,那世间哪还有那些纷纷扰扰?
李莲花笑,“方小宝,你有心去关心别人的衣服像婚服,不如想想你和公主的事情吧。”
方多病顿时整个人僵直住,脸上带上可疑的红晕,呆愣在原地。只留李莲花默默看戏。
笛飞声转身,眼神依旧那么目中无人,“磨蹭什么!再去晚了人就跑了!”
方多病才回过神来,想起来正事没办,对上李莲花戏谑的眼神,心中恼火。可恶的老狐狸,等查完这个案子,他必收拾他一顿。死过一次的人怎么还这么可恨!
世间之事,不过是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罢了。青楼楚馆不愧是销金处。还未走近听雨阁,就已经闻见浓烈的脂粉香味。听雨阁一条街,都笼罩在细细的香粉之中。走到听雨阁门前,却发现出奇的热闹。李莲花几人也是第一回到这种真正的青楼,恩客与姑娘肆意打闹着,对进来的人恍若未闻。弹琴的,跳舞的,唱曲的,乱成一团,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一楼是大堂,中间有个台子,周围坐满了喝花酒的人。
这样的地方,热闹异常,可同样,也冰冷异常。
三人才踏进听雨阁,便发现听雨阁的护卫正在赶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那青年执意要进听雨阁,护卫见他不听劝,便拿起棍子,将那个青年打的奄奄一息。还往青年头上吐了口唾沫,“呸,下回还见你来,爷几个就打死你。”
只见那个书生被打得鼻青脸肿,挣扎着起身,落寞地坐在一旁,手里捏了块绣着兰花的手帕。
方多病看见这种事,心中忿忿不平,提着剑就准备上前理论公平正义,但却被李莲花一把拦住。
“诶诶诶,眼见……不一定为实嘛。”
方多病闻言虽然疑惑,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捏着鼻子走了进去。这酒肉臭伴着脂粉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实在是销魂异常,“李莲花,这么多人,这可怎么找啊?”
李莲花看一眼笛飞声,笛飞声会意,“那姑娘虽然身量什么都不特殊,可我发现,她指上有茧,并且指甲很短。”
李莲花接话,“她左手食指,中指,四指指肚有茧,不过左手小指茧最厚。”
方多病方才恍然大悟般的点头,“原来如此。指甲短,手指上有茧,想必这个姑娘是弹琴的,可琴的种类又那么多又如何能知道是弹的什么呢?”
“左手小指茧最厚,是因为其他手指有假指而小指没有。而小指又需要拨弦按弦,整体茧不算厚,因此,是古筝。”
李莲花微眯起双眼左右环顾一圈,最后找了个脸上带着红晕的中年男子,坐在他旁边搭话。
“老乡,问你个事?”
中年男子才把脸从酒碗上抬起,脸上带着笑,不问自答,“这位……嗝~……仁兄也是来看师师姑娘的吧。去年老房带回来了的那个师师姑娘……”
方多病和笛飞声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两个凳子,也坐在李莲花旁边,探着个脑袋听醉鬼讲话。不料才凑的近了些,那醉鬼就打了个酒嗝,酒气冲天,惹得方多病一脸嫌恶。
“师师姑娘,她的一手古筝……嗝,弹得那叫惊为天人,实在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你们来的巧了,今晚师师姑娘正要登台表演呢……”
三人对视一眼。
“师师姑娘……倾国倾城……”酒鬼又大灌一口,抬头又看,刚刚身边坐着的的人不见了,“咦?”
他摸了摸头,想必是自己酒喝多了看错了吧。
笛飞声侧身,动作迅速给了那酒鬼一个手刀。酒鬼立马就倒下来,没人发现,因为只是个酒鬼喝酒喝糊涂了醉倒在桌子上而已。
李莲花拿起酒盏,给笛飞声两人一人倒了杯酒,摆了摆手,“喏,坐下喝一杯吧,上好的琼浆酒。”
方多病拿起来一闻,酒香沁甜,入人肺腑,“确实不错,李莲花,你哪来的这个酒?刚刚那个人喝的不是西风烈吗?”
话音刚落,就见中间的台上出现了一个身着丫鬟衣饰的女子,想必就是那个师师姑娘身边的丫鬟。她手里拿着酒,往地上泼了一道,一气呵成。她笑声爽朗,“今日的酒,是师师姑娘请给大家喝的,愿诸君畅饮!”
“不好,”方多病径直起身,拔剑打落所有端着酒盏的人,“别喝了,这酒有毒!”
众人被这个一言不合拔剑的臭小子气得七窍生烟,但有人眼尖的却发现地上泼的酒,竟然开始咕咕地开始冒泡!
“这……这真的有毒!”
“师师姑娘……难道不出来解释一下吗?”
场面越来越混乱,发现被欺骗的恩客纷纷都把酒杯一摔,更有甚者,直接把桌子上的菜都掀翻了。
“诸位稍安勿躁,师师姑娘马上就出来了,”来人是个穿着艳丽的丰腴妇人,身姿极其婀娜,只是容貌比死去的那个老鸨差上几分。她轻轻拉起一位富贵公子的衣袖,露出洁白的皓腕,声音柔柔,“希望诸位能给我一个薄面。”
旁边穿着金边的富贵少爷则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什么不得了等我笑话,“本少爷只听说,这听雨阁做主的是康妈妈,却未曾听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少爷拿出折扇,轻轻抵在妇人胸口,“我今日若是见不到师师姑娘,我就把这个地方给夷平咯。”
方多病挤出人群,反手点住了房如水的穴,让她动弹不得。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绳子,将那妇人的手牢牢缠住,打了好几圈结。周围看戏的人虽然心中有气,但看到此等场面也糊涂了。房如水更是剧烈挣扎,浑身扭动着,面目狰狞,“这位客人,你这是做什么!”
方多病把绳子一端攥在手里,确认无误之后才朝众人抱拳,“诸位不必担心,在下乃百川院刑探方多病,此次来次,是为了查案的。”
经历这一乱事,门外的二楼的护卫全部下来围观。他们平日里只听康纪差遣,如今又听方多病说是百川院的,此刻都只敢当个缩头乌龟不敢上前,唯唯诺诺地瞧着。趁乱大门却被人撞开,来人是先前在门口被打的书生,他脸上全是血污,头发脏乱不堪。看见房如水被抓住,得意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开始哭起来,他哭着往听雨阁二楼爬。
这一次,竟然无人阻拦他,他爬的手上鲜血直淌,终于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地方,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小花,小花……”
薛无咎轻轻抚摸着季师师的头发,感受着逐渐冰冷的气息,泪如雨下。
方多病拉着捆着房如水的绳子,几步跑上楼,看见这番景象,脸上也不觉带上几分悲哀,“还是来晚了。”
李莲花蹲下,伸出一只手探了探季师师的鼻息,发现季师师已经断气了。他拍了拍手,慢慢站起身,“确实晚了。”
一楼看戏的宾客也纷纷涌上二楼,看见他们推崇爱慕的师师姑娘死在一个浑身脏污乞丐似的人怀里,惊讶不已。
“师师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
那抱着季师师的乞丐忽然大怒起来,浑身都在颤抖,“这不是什么师师,这是我的小花,我的小花!”
方多病和李莲花对视一眼,把房如水推到跟前,慢慢开口。
“我和李莲花在来的时候就想,这件案子和女宅案是不是相似。可仔细一想,这完全不同。女宅里的姑娘都是被拐卖过去的,那些姑娘有家人,可家人却不知情。而听雨阁的姑娘,却是被买来的,大多数都是孤儿,她们的卖身契虽被捏在别人手里,却能攒够钱了自己赎出去,所以,听雨阁的姑娘,如果有家人,那家人想必是知道这些事的。”
“本来我们也不确定谁是杀死了康纪,但看见季师师闯进了存放康纪尸体的房间,偷出来了她的卖身契。”
众人往季师师的梳妆台上一看,果然是一张卖身契,压在胭脂盒下,有人想伸手去看真假,却被李莲花拦住。
“小心一点,有毒。”
那人悻悻退回手。
方多病继续道,“没错。方才我们在底下见到一个听雨阁的老顾客,他说师师姑娘是你带来的。据我所知听雨阁的西风烈最烈,不是常来听雨阁的人不会知道。为了招揽恩客,所以这里酒比酒馆还便宜,这个人来青楼不点姑娘,只为喝酒,所以日日都来。”
身边有人附和,“不错不错,听雨阁的西风烈的确烈,除了嗜酒如瘾的酒鬼没人愿多喝。”
“季师师近日来名声大噪,作为一把手的康纪几番准备从你这里抢来季师师。但是你凭借季师师才坐稳了听雨阁的二把手,肯定不愿意。所以你假意同意,将毒下到季师师的卖身契上,正巧康纪早上去参加我小姨的婚席,根本无心多想,回来的路上正好七个时辰的时间到了,所以她就毒发身亡。”
房如水冷笑,脸上神色不改,“口说无凭。你们的证据在哪?”方多病微微一笑,转身朝着外面大喊一句,“阿飞!”
笛飞声皱着眉,将一沓纸摔在方多病面前。方多病拿起纸张,一张一张翻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我小姨身上!我小姨两月前撞见师师姑娘与人私奔,路上被人截堵,便出手相助帮了他们。不料我小姨走后,师师姑娘和她的情郎还是没有逃掉,又被捉回了听雨阁。被捉回来之后,师师姑娘和情郎便以为是我小姨假意帮助,中途却告了密。情郎气愤不过,前去刺杀我小姨,却没有成功。而另一边,有人送给你两件东西。一个便是那个玉镯,要你送给天机山庄作为贺礼,另一个,便是你用来杀死康纪的七时散!而我手上这个,便是你去杂货铺买的迷香和幻香的证据!你借口师师姑娘难以入眠,买下这些东西让你的帮手带入天机山庄!”
房如水人不死心,挑眉柔柔一笑,“这算什么证据,师师姑娘的确睡得不好,我买这些,不过为了让她安眠。”
李莲花鼓掌,“说得好,不过你怎么解释你腰间的荷包里有康纪的耳环?”
原来李莲花不知何时,竟然将康纪的荷包从腰间扯下,他随手拉开荷包,里面俨然一对鎏金玛瑙耳环。
有眼尖的姑娘看见耳环,便大声尖叫,“那是康妈妈常戴的耳环!”
房如水脸上的表情龟裂了一瞬,但又抬起头来,仍旧一副不承认的样子,但额角已有冷汗渗出,“那只是康纪送给我的,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方多病继续道,“这的确是康纪送给你的。一个月前,你把手镯送给天机山庄作贺礼,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康纪。康纪是个贪心的人,她一听有巴结天机山庄的好事,便高兴地摘下了她的耳环作为答谢。慌忙之中,耳朵都扯出了血。因此她的尸体上有耳洞却没有耳环,并且有干涸的血迹。”
房如水还欲争辩,但方多病根本不听,他蹲下身看了眼死去的季师师,又看向薛无咎,“人死不能复生,你不替她说说什么吗?薛无咎。”
薛无咎闻言,呆愣之中终于回神,他目中泪光点点,“我早年称夺命连环镖,小花是隔壁家的女儿。我们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一场大火过后,我们两家只留下了我与小花两人。而我的右手手臂被房梁砸断,小花为了为我治手,便自卖进了听雨阁。本来我和小花早就凑够了赎身的钱,是他们听雨阁的人出尔反尔不肯放人!是你,房如水,是你和我说让我去天机山庄点迷香,是你让我们给康纪下鹅顶红!你用七时散威胁我和小花,你说不这样做就永远不给我们卖身契。”
李莲花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把放在其下的卖身契拿出,“可怪就怪在,康纪虽然贪,但却心地不算太坏。”他抽出卖身契下的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
定睛一看,是一张写给季师师的信。原来康纪虽然贪心,但却也被季师师和薛无咎的感情所感动。如今季师师早已二十六岁,也没几年青春了,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康纪将季师师的卖身契要过来,是为了放她走的。
而季师师偷完卖身契才明白康纪的苦心,愧疚之情实难自已,用毒完康纪的鹅顶红给自己毒死了。
“康纪待师师姑娘不薄,因此师师姑娘不愿把鹅顶红下给她,你知晓此事,找她理论。你方才拉人,只用左手却不用右手,想必手上有伤吧?你右手上的伤,大概就是拖搡之中茶杯掉落被碎片割破了吧。”
方多病翻开房如水右手袖子,果然手臂上有条血痕。
“房妈妈,你既然不信任那个人,还要给康纪再下第二道毒,那不如跟我说说他是谁吧?”
房如水脸上的表情变得害怕起来,她浑身颤抖着,脸上冷汗阵阵。双唇嗫嚅了半天,双目失神,“……那个人……”
她忽然朝楼底看去。
刹那间,一个瓷鱼杯飞掷而来,正中房如水咽喉处,房如水半个重要的字都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便直接断了气。
两人虽躲开,但仍然心有余悸。如此强的内力……
门外笛飞声破开房门,一脸严肃,“让他跑了。”
他们早就猜到那个第三人会出手,只是今天这个地方的人太多了,并且来的人鱼龙混杂,根本不好找出究竟那个人是谁。
李莲花点头,一副早有预感的模样。
“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百川院吧。”
方多病点头,“我来之前已经给石水姐姐传过信了,应该马上就到了。”
李莲花点头示意,一步步往楼下踏步。
心里一直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啊。
他转头看了一眼笛飞声,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一步接一步,幕后的这个人好像在诱我们入局。”
方多病也难得沉思起来,脸上多了几分严肃。
李莲花从腰间摸出从何晓凤那里得到的玉镯,仔细端详。
“这个人故意证实生死玉的消息,似乎只有一件事,那就逼我们查下去。阿飞,你手里李相夷的玉佩是哪来的?”
“从一个死人身上拿来的,看着跟单孤刀的有些相像。略微打听了一下,便知道了生死玉的事和李相显的事。”
“不过,”笛飞声顿了顿,“确实有些太容易了。”
方多病瞪了眼笛飞声,“你难道就没察觉出不对劲吗?”
“本尊想查的就没有查不到的,”笛飞声冷峻的表情难得松动,“所以,本尊没放在眼里。”
李莲花笑笑,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透着光继续看那个玉镯。玉镯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盈盈之间发着绿光。
“你们说一个月前在海边捡到了我的狐裘?”
方多病点头,抱剑道,“不仅如此,阿飞还在普渡寺找到了一朵枯萎的莲花。我们当时,还以为你又在装死,于是都不相信。”
“可我治伤一年有余,不过才挖完李相夷的坟便被你们逮住了。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去做这些事。”
笛飞声和方多病才恍然发现不对,对视一眼,脑海中有疑点重重,他们竟然都没有发觉,自己竟然也在无意之间推波助澜!
“所以那个人也不相信你死了,想借我和阿飞证明你没死,帮他找到你,并引诱你查案!”
笛飞声点头,抱着大刀,眉头越皱越深,“可是单孤刀已死,角丽谯……也死在我手下,肖紫衿在你死后已经疯魔了,除此之外,还有谁想让你活着?”
“想让李莲花活着的人?”方多病摸摸脑袋,“哦-……说不定是乔女侠和苏姑娘!”
然而这个玩笑并没有让三人轻松,反而气氛更加凝滞。果然,江湖只要存在一日,便不可能安宁一日,总会有新的传奇出现。江湖纷纷扰扰,个中纠葛永远无法独善其身。
李莲花想,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呢?而他,又想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