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

千允默记得，曾经有一位仙人告诉他说，他此生命运坎坷，多灾多难，多情多泪。他的残魂弥留在望归湖畔，意识浑浑噩噩的时候，脑子里满是那句：缘起劫起，缘灭劫灭。他一直不明白这句话其中的含义，直到坠入血月临渊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劫起是指情缘。

青棠用灵力去掉了他眼角的那颗泪痣，告诉他无爱则刚，无情则坚。虽然千允默从来不信，但他前半生一直在做一个坚强的人，坚强的往前走，也没有退缩过。

将军府内，有一处汤池，原本只是随便挖的一个土坑，往里面引了水。赵云南不是会过日子的人，也不会在这些东西上费功夫，感觉能用就行了。直到楚尘和黎松时不时来珞琦，会在将军府小住一段时日，赵云南这才找了匠人来做了修改，重新拿石砖修砌了一遍。

汤池外用松花石铺了一条小路，还搭了棚子，里面有置衣架，现在要多精致有多精致。赵云南把所有的温情和孝心都给了他的师尊和师叔，只可惜老将军去世的早，他还没有来的尽孝，是他最大的遗憾。

寒光倾泻而下，白幕在微风下徐徐舞动着，城月站在朦胧中，看着水里倒影。满头乌发散落在脸侧，安然的脸竟然显得有些忧郁。他踩着石阶慢慢下水，池水的温度恰到好处，到了夜里，可以看见水面上飘散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好似仙气飘渺。

他走到最深的地方坐下，池水刚好没过胸口，浑身都浸泡在温暖中，让他神经有那么一刻放松，随即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夜色寂静，不知道是什么虫子爬在外面的树上，一直在叫，有些聒噪。

“哗啦——！”一声入水声如惊雷般入耳，随即就有溅起来的水滴飞到他后背。城月怒视回身，正要开骂，看到来人却是愣了。

千允默我以为你睡着了。

城月看着他竟然往自己这边靠了过来，当即往后退开，一敛神色，微微蹙眉道。

城月你不是走了么？回来干什么？

千允默你去找冥帝，是他告诉你了？

两个人，两个问题。城月不喜欢别人对他的问题视而不见，但是千允默问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

城月你别多想，我是问冥帝关于鬼面的事，但是鬼面是千允默这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我自己猜的。

城月你既然不想暴露身份，为什么又要扮成鬼使来协助？

千允默为什么？你不该是最清楚吗？

千允默看着他和自己拉开距离，明显不高兴了，拉下脸几步走到了城月面前，抓住了他的胳膊。身下的水流暗涌，刮着每一寸皮肤。他身上的一件中衣已经完全湿了，此时紧紧贴在身上，千允默也一样。

这个情景太不对劲了，城月没有和他对视一会儿就移开了眼睛，恼怒道。

城月有话出去说，泡在水里像什么样子？！

说着，他就想挣开上岸去，他此刻脑海里只有两个字“体面”。

不料他刚一动，千允默突然就手上一用力，脚下的石头太滑，他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一下跌进了他怀里。后背贴上的那一刻，城月整个人都麻了，大叫一声，抬掌就向后劈过去。

千允默借着角度躲开，又抓住他这只手腕，双臂交叉彻底锁住了他。城月挣扎了两下，动用法力，估计赵云南这池子今天就算是到头了。他咬着牙，极力压制住怒火。

城月放开……

千允默城月，你都忘了吗？你说过你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忘得。

千允默你喜欢我，为什么不敢直视我，你心虚什么？

城月我怎么心虚了？！明明是你！活得好好的，但是就是不出声，你就是看我笑话是吧？！

城月看我怎么疯的，看我在你死之后怎么痛苦不堪的。看够了吗？！千允默，我去你大爷的，你他妈损到家了。

他破口大骂，千允默就安静的听着，也没有还口。但是城月一旦开战，那不骂到第二天是不会闭嘴的。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眼睫毛上也不知道是水汽还是泪水。

城月没有直说，他在千允默死后有多么的痛苦难耐，相思蚀骨。他嘴笨，只能用埋怨的方式在发泄怒火的同时，喊出他这一年多的苦楚。

千允默我只是担心，你恢复记忆之后会不会就不认我了。

城月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呢喃，低沉的嗓音像只小狗崽子，顿时就没了脾气。

城月放开……

千允默我不。

他把人转了个身，面对面抱着，城月下巴微抬，在月光下他的眼睛微亮清透，是他想了好久的样子。千允默不动声色的向他靠近，眼睛下意识往下瞟，看着他红润的唇瓣。

气氛有些微妙，城月不敢动，听着自己闷雷一样的心跳声，手在他背后蜷缩在了一块。千允默摸着他的后脑勺，黏腻的喘息是他们此时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千允默的身体是凉的，就感觉怀里的滚烫，他分开看着眼睛薄红的人。

千允默为什么不告诉我？

城月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脑子有些乱，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看着他。千允默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城月有些懵。

千允默璇玑都跟我说了。

城月……说什么了？

千允默生死劫。

千允默你是不是傻啊你？连命都不要了。

城月什么生死劫，我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了，嘴还那么硬。千允默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任何时候都不愿意放下傲气的人，是怎么下定决心要去替他跳这个火坑的。

千允默劫难这种东西，从人出生起就定了。你把它嫁接到自己身上，这是违抗天命的，你会遭天谴的你知不知道？！

千允默我哪里值得你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你要死了，你想让我一辈子活在内疚里吗？

他有时候真是搞不懂眼前这个人，喜欢不说，受伤自己扛，现在连改天换命这种事情也瞒着。千允默听璇玑说出那句，城月为你背了天劫的时候，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难过，不是感动。

是愤怒，他恨不得立即冲到他跟前，揪着他的领子问他是不是疯了？是不是脑子有病？！！

城月知道他已经什么都清楚了，他狡辩也没用了。

城月魔尊让我照顾好你。

千允默你真是疯了……

他狠狠地抱住城月，已经泪流满面。

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万一他死了，自己怎么能安心？他和城月相恨相杀了几百年，这几百年他甚至都没有可以回忆的美好光景，全是打架吵架。

城月可是你还是死了……

城月千允默，你那么讨厌我你下来干什么？来珞琦干什么？坐在云端好好当你的武神不好吗？

千允默缘分这种事是我能左右的吗？你知不知道魔族从来就不存在生死劫这么一说，你在天司九格里看见的，是我的情劫。

城月扭头看向他，眼神像是质问，又像是不解。

千允默对于魔族而言，没有绝对的生死，就算是身体死了，只要魂体还在，就可以重生。神仙的生死劫，是会魂飞魄散的。

千允默所以，是你想错了，不管有没有这次下凡历劫，结果都是一样的。

当年原本是要下凡的人，是千允默。城月知道生死劫的事情之后，就想到了他即将下凡的事情，于是便去了凌霄殿跪求帝君。他想尽办法把那次劫难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想着如果能渡过，即便天谴来临，他也有其他的办法。

他怕出意外，所以提前交代了楚尘那件事，希望他能随时看住自己的动向。毕方的出现，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但是千允默的出现，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千允默看着城月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破涕而笑，笑声凄苦又无奈。

千允默你就不能早点告诉我吗？非得犟着，喜欢一个人，就这么拉不下面子么？

城月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