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祁北笙看着外面的槐花树的花越来越繁,整个别苑都飘散着花香,沁人心脾。但这也意味着,他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这天夜里,他最后收到了明熙的书信。明熙告诉他,如果他只要他想,她就一定不会让祁北笙去璃国。夙红楼是不大,但也还没有沦落到,要任人宰割的地步。只要祁北笙后悔了,今晚就可以动手。
祁北笙没有给她们发信号,因为他知道,如果真走了这一步路,他很有可能会害死所有人。看着桌上送来的嫁衣,祁北笙垂着眸子,还记得上一次穿嫁衣时情景。那一次千允默为了伪装,也穿了红衣,虽然初见时闹得不太愉快,但如今想来,也算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明天就要动身了,这几日冯齐派了教习嬷嬷,让祁北笙学和亲公主必须要学的礼仪。每次都被祁北笙赶出去了,如果不是沐容兜着,冯齐的剑可能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罢了,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即是来历劫的,怎么会一辈子顺心如意。祁北笙安慰着自己,就准备去洗洗睡了,今晚可能是这段时间睡得最后一个安稳觉了。
“砰砰砰!”
祁北笙止步,心念转动,走过去开了门。沐容站在门外,一开门满身酒气扑面而来,祁北笙皱了下眉。
这货喝了多少?到他这儿来耍酒疯吗?
祁北笙你来干什么?
沐容看你这里灯没熄,就过来看看。
祁北笙看也看了,我要休息了,回去吧。
说着,祁北笙就要关门。沐容抢先一步进了屋,祁北笙看着他,脚步沉稳,身形正挺,也不像是醉了。
沐容看见桌上的嫁衣,伸出手,指尖在上面的刺绣上摸过。
沐容红色很衬你,你穿一定很好看……
祁北笙你醉了。
沐容回身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祁北笙静静地看着他。僵持了半晌,沐容就朝他走了过来。
沐容千允默向君上请命,要随行。
祁北笙……
他为什么要去?不是说等他走了,他就离开吗?
祁北笙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但眼神更为伤人。沐容最讨厌看他因为别人露出这样悲切的眼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进怀里。
沐容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还是不能接受?
沐容你说你讨厌我,那我就不出现在你眼前碍你眼,到了璃国我可以慢慢让你接受我。我已经很宽容了,祁北笙,你还想怎么样?
他情绪有些失控了,手上力道也没有把控,祁北笙疼的倒吸冷气,想要挣开。看他的表情,沐容以为他是嫌弃,不由抓的越紧了。
慌乱间,祁北笙的腰撞在了桌上,杯子滚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祁北笙磕疼了,恼羞成怒。
祁北笙你干什么?!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沐容我早就疯了!祁北笙,你一次次拿的刀子往我心上捅,就真的没有一丝犹豫吗?
祁北笙放开!
看着他气红了眼,沐容终于忍不了了,把人按在桌上就去扯他的束腰。祁北笙手脚并用,想挣脱开,但沐容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怎么打也无济于事。
腰带松了,衣领敞了开来,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映出一层薄光,线条均匀就像是刀刻出来的一样。沐容贴上来的那一刻,祁北笙真的忍不了了,挣脱一只手,抬起来狠狠地一巴掌扇过去,打的祁北笙手都麻了,沐容愣在了那里。
祁北笙沐容!你是牲口吗?!
沐容转回头来看着他,呼吸有些急促。
沐容反正已经这样了,你恨我吧,只要你成了我的人,你也就不会想跑了。
见他又欲迎上,祁北笙起身想走,却被沐容的脚绊了一下,一个不留意摔在了地上。沐容趁机压了上来,祁北笙感觉到他的手探到了后腰,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的手在四处乱抓,在平整的地面上,摸到了一块瓷片,手心瞬间被划了道口子。他疼的一瑟缩,紧咬的牙关中发出一声呜咽。沐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他的脸。
屈辱,不甘,痛苦……很快,他就闻到了血腥味,转头一看,祁北笙的手心里已经鲜血淋漓。
他一下就清醒了,拉着祁北笙坐了起来,抓过他的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他缠好伤口。期间,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祁北笙,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那只手。
包扎好后,两人就那么坐在地上。祁北笙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看着沐容。
祁北笙酒醒了?
沐容……
祁北笙醒了就滚出去!!
他闭上眼睛,指着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句。沐容看着他脖子上,被自己咬出来的血印,抿了抿唇,起来走了。
祁北笙坐在地上,捂住了脸。
一夜无眠,第二天黎明破晓,就有人早早的来了别苑,给祁北笙梳妆。他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人,眉眼含秋水,朱砂点绛唇,回眸一笑百媚生,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回想起前二十年的种种,就像是浮生一梦,让人眩晕。从今天开始,踏出这扇门,他就不再是那个惹人垂涎的花魁了。
“殿下,时辰到了,随老奴走吧。”
祁北笙如梦初醒,抬头看着镜子,头上繁复的金钗步摇晃得他眼睛都花了。眉间的一朵凤尾花钿细致入微,恰到好处的衬出了他的娇艳,又不显得俗气。
祁北笙站起来,绕开那老嬷嬷就往外走,后面一个宫女看见了桌上被遗落的团扇,赶紧拿过来,追上祁北笙。
“殿下,扇子!礼不可废,殿下须得拿扇挡着脸的。”
祁北笙看了一眼,皱眉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拿了过来,却不是举在眼前。
祁北笙挡着脸我怎么走路?摔死吗?
众人面面相觑,回过神来,祁北笙已经一个人走出去了。
文武百官都候在殿前等着叩送,可时辰都过去了,仍旧不见祁北笙的影子。冯齐也等的不耐烦了起来,已经差了好几个人去看是怎么回事了。
冯烁怎么回事?人呢?
赵云南王爷稍安勿躁,可能路上耽搁了。
原本送亲的队伍名录里,是张海川和赵云南。但是张海川如今下落不明,就只能由三王爷冯烁代理了。
千允默哎……人家不愿意强迫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干等着。
沐容……
沐容看向千允默,千允默回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后转过了头。
这时,他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那挺拔的身姿就算很远,千允默也能一眼认出来,很显然,那身衣服他穿的并不舒服。祁北笙一只手拽着拖尾,走的飞快,宫女嬷嬷们就在后面追着。
朝臣们议论纷纷,不过也正常,一个市井之人,无论怎么教,刻在骨子里的野蛮,也是改不掉的。冯齐看了一眼沐容,此时他的心,提到了喉咙口。
冯齐好了!不必上来了,在阶前叩首听封即可。
祁北笙顿了顿,便在石阶前跪了下来。
他不是皇室之人,是没有资格入殿听封的。但他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冯齐祁北笙,你虽不是我皇室之人,但你作为和亲公主远赴他国,玄枵子民都会记你一份恩德。
冯齐本王今赐你封号“安平”希望你记得,你在外面,肩上是整个玄枵的安定与平和。
祁北笙没有拜,反而把背挺得笔直。他目光如炬的看着冯齐,道。
祁北笙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希望君上遵守诺言,不要连累我的朋友家人。
冯齐这是自然,你大可放心。
祁北笙点了点头,起身。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下意识看向另一边,千允默站在人前,一直在看着他。见他看了过来,就冲他歪头一笑。
祁北笙像是被被什么刺了一下,收回眼神,转身往车辇走去。
“殿下,按照玄枵的婚律,出嫁时,须得有自己的兄长背上轿撵,下轿时,再由自己的夫君背进去。你看……”
兄长?他连亲人都没有,哪儿来的兄长?
祁北笙……不用,我自己走。
千允默等一下!
众人纷纷回首,转向他。
千允默我和他是共过生死的朋友,他没有亲人,我愿意送他。
一看是千允默,沐容顿时露出了警戒的表情,阻拦道。
沐容不用你,朋友而已算不得亲人,本王可以。
说着就要抢先一步,结果被赵云南抬手拦住了。赵云南看着他,面无表情道。
赵云南太子殿下不懂,规矩就是这样。你背上背下的,累不累另一说,也不吉利不是?
沐容你……!
千允默就乐了,心道:将军仗义。想着,就往祁北笙那边跑去,跑着还不忘回头冲沐容做个鬼脸,气的沐容牙齿都要咬碎了。
祁北笙你……
千允默跑到他面前,转过身去蹲下,拍了拍自己坚实的肩膀。
千允默上来,我背你!
祁北笙我其实不用。
千允默快点,少废话,那狗太子要咬人了。
看着他的侧颜,祁北笙心中涌上一阵酸涩,小心翼翼的趴上了千允默的背。千允默站起身,背着他就往车辇走去。祁北笙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蝶翅一般的睫毛低垂着,仔细瞧着他的侧脸,他却对此浑然不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味,还伴随着花香,令人着迷。
千允默……没想到,你穿这身衣服还挺好看的。
祁北笙你非得在这个时候夸我吗?
千允默开心点,今天就算是上断头台,也不该是哭丧着脸。
祁北笙你为什么要来?
千允默我都说了,要送你离开,当然不会食言。可别太感动,我还是习惯看你朝我翻白眼的样子。
祁北笙照他的嘴上,就来了一巴掌。千允默挨了打,不但不恼,反而笑呵呵的。
华丽的车辇四周用红幕遮着,里面的情节若隐若现,人进去之后,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虚影。虚虚实实,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倩影,美得活色生香。
千允默将帘子拉好,对里面的人道。
千允默就跟在外面,你有事喊我一声就好。
祁北笙垂首一笑,轻轻嗯了一声。
他跳下马车,和走上来的沐容打了个照面。他瞪着千允默,眼神里尽是警告和敌意。千允默像是压根不放在心上似的,冷哼一声就走到自己的地方去了。
队伍开始行进,祁北笙看着后面站成一排的文武百官们,朝这边行拜别礼,一时间百感交集。一个国家,已经沦落到需要牺牲自己的子民来换取和平,这样的国家,还算家吗?
爹,我从没有想过要害玄枵,但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看着冯齐心安理得的坐在那个位置,见不得他活的好。现在儿子用自己,换取了玄枵安定,但冯齐我绝不会饶他。来日九泉之下我们亲人相聚,你别怪我,丢了你的脸面。
队伍出了城门,上了官道,四周除了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千允默好几次侧首都看见,祁北笙一直坐在里面,就没换过姿势,也不知道累不累。
千允默祁北笙,你能记起来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祁北笙……
千允默那一次,你就穿着一身嫁衣,但没有这身贵重。我要放你走,你只想着要我的命,死活不走,最后还差点放火烧死我了。
祁北笙你又不是凡人,怎么会死。
千允默拉着马,又靠近了些,和祁北笙几乎只有一帘之隔。
千允默也就是我,这要换别人早把你暗杀了。
千允默也就只有是凡人的时候,你才活的有血有肉,在天界,就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一样。
千允默苍岚和魔界开战的时候,你永远都是站在队伍最前面,我只能在后面看着你的背影。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想追上你,结果好不容易飞升了,还要遭你嫌弃。
千允默魔族真的就那么惹你烦吗?
千允默不知道张海川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真的希望城月能亲口跟他说一句,不是。他并不是嫌弃魔族,并不是嫌弃他的身份,和他闹矛盾一直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祁北笙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城月?
千允默有什么不一样吗?那你分开说说。
祁北笙如果你是问我,那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在我的印象中,魔是一个非常模糊的身份,我没有见过,自然也无从下结论。
祁北笙但你要是问城月,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他并不是嫌弃魔族,而且亲自出席战场,也并不是为了一战成名争那个什么战神之位。在他眼里,那个位置他势在必得,他坚信自己的本事值得那个头衔,所以他不争。
祁北笙他帮魔界,仅仅是因为,他想帮。
千允默那你为什么总是讨厌我,我也没有做什么惹你烦的事吧?
这祁北笙就不知道了,一直以来他的回忆只有一些十分重要的事。祁北笙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更多的,好像身体本能在排斥,不想让他记起。
城月究竟为何总是针对千允默?明明他既不介意他的身份,也不讨厌他的为人,但为什么,就是一直冷眼相对?
恐怕只有“城月”真正醒来的那一天,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