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
扶苏站了起来,努力地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可他却仅仅能扰乱火盆上方的烟雾,却不能作出更多的示警。
也许是烟雾缭绕在屋中久久不曾散去,青年上卿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做错事的扶苏心虚地重新安静下来,可下一秒却看到青年上卿抽出一条帛书捂住了嘴,大片大片的血色晕染开来,触目惊心。
“毕之!毕之!你这是怎么了?”扶苏震惊不已,他此时才发觉自家侍读的脸色如此之差,即使在火盆温暖的火光映照下,也显得惨白如雪。而且身形几乎瘦削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真可谓是形销骨立。
好半晌,这撕心裂肺的咳啾声才停歇下来,屋中只能听到火盆中帛书燃烧的噼啪声,和青年上卿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青年上卿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淡然地拿着手中的帛书擦了擦嘴边的血渍后,随手毁尸灭迹地扔进了火盆里。
“殿下,你是不是又回来了?否则这玉璇玑为何在一直发热……”』
心酸!
这是所有人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
『扶苏没听懂这一句,自家侍读胸前的玉璇玑他也是见过的,可却没听说过有这等功效。
扶苏见自家侍读又开始一张张地烧起帛书,便有些棘手地在室内踱起步来。之后就发现在屋子的阴暗角落里,居然隐隐约约看到有个模糊的人影。等他好奇地看过去时,才发现那里竟然趴着一个女子!
说女子也不尽然,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女鬼。
扶苏在死后这半天里,还是头一次看到同类,当下好奇地靠了过去。却发现这女子身下竟放着一件黑色的衣服,那女子穿着淡色宫装,面目朝下,一时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谁。
扶苏正要上前查看,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扶苏还以为是甘府的仆人,但对方压根儿就没敲门,而是“哗”的一声毫不客气地拉开了大门。
“阿罗!你快点准备准备跟我走!”来人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却被屋内的烟熏火燎呛得咳嗽起来。但他还是坚持走了几步,抢到青年上卿身边,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扶苏一看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婴。』
除开还在上郡的王离,他们几个交好的都聚集在了甘府的这个房间里。只是,四人中,最核心的那位的身体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状态,还有两位更是徘徊于世即将消散的亡魂。
『“我不走。〞青年上卿淡淡地说道,言语中却有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不走不行啊!”婴恨恨地跺了跺脚,“你觉得胡亥和赵高能留你性命吗?虎贲军正往你们府这边来,快跟我走!”
“我跟你走,你就不会被追究责任吗?”青年上卿抬起头,给了婴一个安抚的微笑,“况且虎贲军不光是来甘府,还去了很多大臣的府上。”
“咦?你怎么知道的?”婴闻言一愣。
“我自有消息渠道。”青年上卿的手摸了摸身旁的狻猊石刻,石刻边上的熏香炉还升着缥缈的烟雾。
“我自有消息渠道。”青年上卿的手摸了摸身旁的狻猊石刻,石刻边上的熏香炉还升着缥缈的烟雾。
也许是因为青年上卿成竹在胸的淡定,让心情急躁的婴平静了不少,他赶紧把屋内的窗户都打开,通风之后,才走了回来,垂头丧气地叹道:“阿罗,为什么始皇会传位给胡亥那小子啊?你说扶苏他会不会直接在上郡反了?”
扶苏眨了眨眼睛,上郡的消息果然还没这么快传回咸阳,咸阳城这边确实还没人知道他已经死了。
所以咸阳宫内才那么人心惶惶?高泉宫内那么杳无人迹?都觉得他会举兵造反?
青年上卿默然以对,依旧在烧着手中的帛书。
“阿罗,我看你还是跟我走,先躲一躲吧。”婴心急地拽着青年上卿的袖子,尝试着说服对方,“万一扶苏反了,胡亥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又或者把你当成人质……”
扶苏却知道自家侍读绝对不会答应的,毕竟他已经知道他的死讯了。
为什么他对父皇的使臣就那么毫无戒备……让他们之前十数年的所有准备都功亏一贯……
这边扶苏陷入了无边的自责中,而婴却被青年上卿劝了回去。婴本不想就这样走的,可虎贲军已经在前院叩门,他为了避嫌也只能离开了。
虎贲军是秦军的精锐部队,身披重甲,守卫皇宫,只接受皇帝的直属命令。所以除了皇宫之外,虎贲军可以凭腰牌闯入咸阳城任何一个府邸,都不需要征得府邸主人的同意。
刚刚叫来奴仆带着婴从甘府的后门离开,虎贲军就已经直入甘府正门,很快就冲进了小院。青年上卿整了整衣衫走了出去,正好遇到了传旨的虎贲士兵。
扶苏在屋内听着,对方正是来请大臣们集合,去骊山为始皇发丧。
青年上卿问清楚了时间,虎贲士兵却说立刻就要走,甚至连卧病在床的宜阳王也都不能推脱,必须同去。青年上卿便说回房换件正式的袍服,这才得以重新进屋。』
更衣?
大家都提起精神,死死盯着青年上卿。
秦国尚黑,当时还为人臣子的上卿又喜好绿色,根本不会穿黑色的衣服。加上身体的缘故,采薇给他的衣服,他都妥当的收好,动都没动。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更衣也是换的白色丧服,那那件旌旗深衣他最后又是如何穿上的?
不可能不是现在穿的啊!毕竟这一去,如果没有那件衣服,可就是真的死路一条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
是扶苏和采薇联手做了什么吗?
『扶苏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但此去骊山路程遥远,赶着深夜出行倒也不甚稀奇。之前在咸阳宫游逛的时候,扶苏也听别人说他父皇的遗体因为运输回来时间过长,再加之天气过热,尸体已经腐烂,弄了一车鲍鱼也遮掩不住的臭味。
这样一想,着急发丧也是说得过去的。
青年上卿进屋之后先是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绿袍,他的衣物都是绿色的,发丧自是不应该穿这种颜色。门外的仆人已经知机地送来了白色丧服,素衣、素裳、素冠都是生麻布制成。
在青年上卿更换衣袍时,扶苏却发现,一直在角落里趴着的女鬼竟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也许是死去的时间过长,灵体虚弱得都已经半透明,也无法说出什么话来,但也足够让扶苏一眼认出这女鬼竟是自家侍读身边的婢女采薇!
究竟怎么回事?采薇怎么死了?她不是被派到织室,还当了首席织婢吗?
采薇此时也认出了扶苏,先是震骇地左右看了看,随后发现对方竟然能看到她,连忙用手指了指她身下的那件黑衣,表情焦急。
竟是连话都没法说了吗?
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扶苏也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应该是想让自家侍读穿这件黑衣。
扶苏知道采薇对自家侍读是最忠心不过的,尤其在死后还支撑到现在,这黑衣肯定大有来历。可问题是扶苏现在也比采薇好不到哪里去,他要怎么通知自家侍读?
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扶苏把目光定在了火盆上。
青年上卿准备穿衣服的手僵在了那里,因为他看到火盆缭绕的烟雾居然违反常理地聚成了一条细线,袅袅地朝着屋里某处角落飘去。
婴虽然之前开了牖窗,但也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情况,青年上卿这些年见惯了奇人异事,所以也见怪不怪地顺着烟雾走到了所指引的尽头。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件黑色的深衣。
青年上卿弯腰把它拿了起来,才想起这是有个织婢送来的,是采薇之前所提及的那件深衣,还说一定要让他穿上。
本来没有太大知觉的双手,居然感到了一丝清凉,青年上卿以为是错觉。
大秦以黑为尊,黑衣本是只有皇族才能穿着的颜色,可若是穿在里面没人发觉也是无碍的。
青年上卿只是迟疑了一瞬间,便顺了采薇的意,把这件黑色深衣披在了身上穿好,在外面又罩上了白色丧服。』
呼~
大家集体松了口气。
“还好上卿大人的见多识广。”当事人采薇也是轻呼了一口气,笑着说。
天知道当时只能在一边看着的她,多担心上卿大人不把旌旗深衣穿上。
“但黑色毕竟是皇族才能穿着……”老板先是回以一笑,然后突然留意到了这一茬一直被忽略事情,有些犹豫地看向扶苏。
“嗯,挺好看的。”
扶苏明显没有计较的意思,甚至在对比了一下当初和现在的侍读后表示,虽然容貌没变,但现在的好像更好看一点。
大概是因为千年以来,被时光沉淀的那种特殊的感觉、气场吧。
老板苦笑,无奈地表示自己果然想多了 。
在场三个王族,胡亥没有发言权,婴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而他家大公子,虽然是始皇长子,但以他们之间的交情,大公子根本不会在意他穿黑衣的。
如若不然,一开始自己穿的还是赤龙服呢!
要是零露有那个兴致,把秦时的其他的公子、大臣,更甚至于秦始皇拉过来,自己才真的要遭殃。
『扶苏看着自家侍读穿好那件黑色深衣后,采薇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身形慢慢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这是因为一直牵挂的事情完成了,就能真正安息吗?
扶苏叹了口气,因为他牵挂的事情还有许多,但他现在却在思考要不要就此放下。
他已经死了。
他看着自家侍读把所有帛书都放进了火盆,看着它们都燃烧起来之后,才推门而出。
门外的脚步声很快就远去,扶苏却没有跟着过去,他对父皇的丧礼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盯着那些放在火盆里的帛书慢慢被火苗吞没,最后燃成了一堆灰烬。
而走出甘府门口的青年上卿则顿了顿脚步,摸着胸口变凉的玉璇玑,一向淡然的脸上挂满了惊疑不定的表情,回头往自己的小院看去。
为什么离开了甘府,玉璇玑就会变凉?难道扶苏刚才就在自己的屋里?
这怎么可能?
“甘上卿,请快些上路。〞身后的虎贲士兵却再也不给青年上卿犹豫的时间,握着腰间的佩剑示意,话里话外有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青年上哪看了看身边年迈的父亲,只好抿了抿唇,继续迈开脚步。
现代哑舍
老板摸着胸前赤龙服下佩带的玉璇玑,从回忆中惊醒。
在这两千多年以来,他一直不断地反问自己,如果他当时不顾一切地往回走,是不是就能把扶苏的灵魂保住。
可是这也仅仅是设想,因为他当时完全不知道玉璇玑滴血认主之后,认的并不是肉体,而是灵魂。
一念之差,咫尺天涯。
老板拿起身边的茶盏,却发现茶水已凉,又重新放下。
太阳西斜,华灯初上。
老板的身形许久未曾动弹,直到哑舍门口的两盏长信宫灯自动地调亮了燃着的灯火。
他站起身,走到雕花窗前,打开了只够露出他一只眼睛的缝隙。
透过缝隙,他定定地看着一位拿着饭盒、正一脸疲意地走过来的年轻男子。对方身上穿着休闲服,但团在背包里的白大褂还露出了些许,老板早就打听好了,这人就在不远处的医院当实习医生。
一直目送着这位年轻的医生走出他的视线,老板才缓缓地关上雕花窗,留恋地摸了摸胸前衣服底下瞬间温热之后又变凉了的玉璇玑。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死去,冰冷无比。
若不是穿上了采薇为他缝制的赤龙服,他早就已经化为尘埃。
他认识的所有人,亲朋好友,都已死去,可他却依旧活着。
宛如行尸走肉。
他把这枚玉璇玑放在了靠近心脏最近的地方,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知疲倦地寻找着扶苏的转世。
因为只有他找到了对方,玉璇玑才会变得温热,一点点地把这股热度,从他的心脏传导到他的全身。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可惜每一次轮回,也只有短短的数年。
这一次,希望能持续的时间,更长一点呢……』
‘看来我们得在毕之/老板身边多呆一会儿?’
一个对视之间,非常合得来,并且已经在短暂相处中有了不小默契的扶苏和医生,立刻读懂了对方要表达的意思。
“过往的故事到此结束。”
见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开口,零露只好自己上了。“现在就得转换到现代喽。”
“现代?”医生怎么觉得自己要完?
“过去已经结束,自然要开始现在,现在之后就是未来啰。”
“有他们在这之后的事吗?”老板指了指王离。
“你要看?行吧。”
零露倒是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但她还是决定满足老板的要求。一只眼眸中银光闪过,场景立时变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