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人收到挂号信的那一天，他们都在家。
方翠芬拿到信，首先跑到田地里找丈夫：“张胜利，张胜利，小国来信啦。”
张胜利放下手里的镰刀，问妻子：“啥，小国来信了？是真的小国吗？”
“对啊，快来，好厚呢。”
张胜利连忙跑上陆地，他们打开信封，发现除了有三张火车卧铺票之外，还有五百块钱。
在那个年代，五百块钱算是稀缺的。加上物价不怎么高的年代，这笔五百块钱显然是巨款。
“你说……小国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方翠芬有点犯嘀咕，“他不会获得奖金了？”
张胜利却说：“肯定是。我们小国那么厉害，还是警校第一名，现在终于熬出头了。”
“静净那边说了吗？”张胜利看到第三张票，“小国果然是孝顺了，懂得给妹妹买票了。”
“什么话，我养他那么大，他确实应该这样啊。”方翠芬说道，“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的。对了，还有件事跟你说，小国谈恋爱了。”
“啥，谈恋爱了，这是好事啊。”张胜利连忙摘下塑胶手套，“走走走，回家去，给咱儿准备土特产去。难得交女朋友，赶紧准备好，我们可不能掉面子。”
方翠芬说道：“小子要绿葱，我们整几张葱油饼带过去。”
张胜利也同意，“好，小伙子想家里的吃的，那我准备点啥？”
“你啊，你带上静净，你们去整几件新衣服。毕竟去城里，我们总不能穿成这样。”
“也是。静净审美高，审美高。”张胜利也很兴奋，但想到女儿，他又有点顾虑：“静净去的话，那个小子会去吗？”
张胜利所说的那个小子就是张静净的男朋友小冯，如今女儿跟人家置气，张胜利多少也要顾及女儿。
“罢了，我们出去，跟那个小子又没有关系。再说了，给静净换个环境，顺便交交朋友，也算是散心了。”
事实证明，张胜利所想的没有错。
知女莫若父。
张静净在网吧收到邮件的时候，她就已经给堂哥打了一个电话。
但堂哥没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好，这是张卫国的手机，他现在不方便。”
张静净觉得奇怪，“你是？”
“我是陈蔓佳，他的女朋友。”
张静净有点意外，她愣了好一会儿，反倒是对方说话了：“是静静对吗？你哥哥说过你，你放心。来这玩玩就不要有顾虑，你哥哥已经帮你选了一个很安静的酒店房间，你们就放心住下。”
“……嫂子？”张静净显然是懵了，“嫂子，谢谢嫂子。”
“没事，你就叫我蔓佳吧。”
“谢谢蔓佳姐。”
“我们都不知道谁大呢，没关系，都是同龄人，叫名字吧。你是静静对吧，哪个静？”
“安静的静，干净的净，我叫静净。”
“哇，真是个好名字，很好听啊。”
“我……我哥取的。”张静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电话里的女孩有一股子单纯。
那种单纯，像是与生俱来的。
可是她又觉得，这种温暖，在哥哥身上从未见过。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哥哥不喜欢她。
不过这也不影响她从小崇拜哥哥。
印象里，哥哥一向不苟言笑，而且比较高冷。他从来不怎么爱说话，而且话也不多说，从来对她也是不超过五六句的说。她只记得只有在她考上职业学院的时候，哥哥才跟她说了很多话：“静净，我们虽然穷，但是有志气。虽然这个学校可能不如你的所想，但你上到了你喜欢的专业了。你要记得，有机会一定要专升本，这对你将来一生都是有好处的。”
哥哥上的是公安大学，警校第一名，全额奖学金，从未掉过份儿。
那一刻，她觉得哥哥对她好的。
可是她不知道，她自己崇拜的哥哥，只是自己的堂哥。
“好的，蔓佳，谢谢你了。”
“不客气，到时候我和你哥哥来接你们。”
“那我问一下，我哥哥去哪里了呢？”
陈蔓佳声音明显压低：“你哥在房间里呢，房间锁着，他说他有事儿要干。我没有影响他，我现在在外面跟你打电话。你记得，回一个邮件，让他放心。”
“嗯，谢谢蔓佳。”
电话挂断后，张静净叹了一口气。
打开电脑，回了哥哥邮件，关掉电脑，准备回家。
回到家，方翠芬就赶紧吩咐女儿：“静净，赶紧收拾行李，明白吗？”
“去哥哥那吗？”张静净问道，“刚刚嫂子给我打电话了。”
“是吗？”方翠芬笑道，“嫂子人怎么样啊？”
“声音挺好听的，人挺活泼的，应该很好相处。”
“活泼就好。你哥那个人啊，就是平时太闷了。有个这样的女朋友，你哥有福气。”
方翠芬把衣服给她：“来，这是新衣服，我找了个布料给你做了条裙子。你就穿这个！”
“妈，你好像很兴奋啊。”张静净还是有顾虑，“哥哥嫂子那边……”
“你嫂子啊可真是个好人。帮着你哥打理很多，而且你大哥难得打电话，顺便你多交交朋友。”
“也好。”张静净接过衣服，然后绽开笑颜，“妈，好久没去城里了，估计变化很大吧。”
“城里天天变，哪像我们小山村，啥都是一个样。所以啊，你哥哥没错的，去城里闯荡。不像你，一门心思跑回家。我们花钱培养你们，可不是让你们活倒退的。”
张静净觉得妈妈说的话有道理。
而在城里，张卫国依旧房间门紧闭，也不怎么出来。
陈蔓佳纳闷得很，但又不敢问，只好在一旁看书。
张卫国仔细拿着白局长给的档案，拿着铅笔在沿着资料在那画重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有了这个习惯，以前他绝对不会这样。
这份档案不重也不厚，就是字迹有点小，张卫国看着有点费劲。
直到张家村，他手里的铅笔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他再次抬起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他把资料放到原处，起身去客厅找陈蔓佳。
只见陈蔓佳倚在红木沙发的一角，双手叉腰披着自己的羊毛薄外套在一旁拿着书睡着了。
她的书被她斜着放着，就快要掉了。
张卫国轻轻地帮她拿出来，将书签压到她所看的地方，然后将书放到茶几上。
他蹲下身看着她的睡颜，她的脸很白皙，且透亮光滑。大概是年轻女孩的缘故，所以她的皮肤看着简直吹弹可破。他不敢碰她，只敢半空仔细地比划，静静地观察她。
望着她，他似乎想好了之后的人生规划。
前三十三年，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如何过日子。
后半生，他愿意牺牲自己，成就她。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大概是白局长跟自己说的备选，所以他时时刻刻得准备好赴死的准备。
在警校的时候他就知道，十个卧底里只有三个才会回来。这样的概率，他是不敢想的。
就像他之前想过，她的一辈子，是不是自己的一辈子。
眼前的案子，显然是超过了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比起陈蔓佳男朋友的身份，他更是金江市人民警察。
突然，他发现他自己好像被什么扯住了一样。
低头一看，确实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傻丫头……”
“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开始侧身，羊毛薄外套滑落在了地上，而他看到了她胳膊上的刀痕。
刀痕虽然浅了，但还是能摸到一点痕迹的。
他默默地亲了一下。
她是真的很勇敢。
只是这份勇敢，成就了他日后的坚定。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
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她并没有听到电话。
张卫国看了一眼电话：陈志荣。
陈志荣，会不会是她的父亲。
又或者……
电话响了好几遍，而她还是没有醒。
他把空调默默地调到二十七度，走出门接了电话。
“您好，这是陈蔓佳的手机，她现在睡着了。”
“请问你是？”电话那一头应该是她的父亲：“都几点了，怎么还不醒。”
“嗯，她在睡觉。”张卫国顿了顿，“叔叔您好，我是张卫国，她的男朋友。”
陈志荣愣了一下，然后说：“小张你好，我是陈志荣，她的爸爸。”
“叔叔好。蔓佳上午刚去补习，现在在趴着睡，还没醒。您放心，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志荣听他语气有些杂乱无章，“我只是找蔓蔓有点事。不过她既然在你这我就放心了。我不是很放心她去住学校，你平时多帮我去照应一下她，麻烦你了。”
“好，陈叔叔，我会的。”
“对了，等会儿她醒了，麻烦你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好的叔叔。”张卫国看了一眼陈蔓佳，只见她的头逐渐要开始掉下去了，他立马跑过去，即使将她扶起，随后将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我会跟蔓佳说的。”
“那谢谢小张了，回头我跟你钱阿姨见见你哈。”
电话挂断，张卫国准备叫醒陈蔓佳。
“蔓佳……蔓佳？”
以往叫她一下子就醒了，然而今天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呼吸。
又摸了摸额头，滚烫到不行。
他望了一眼空调，显然是陈蔓佳被吹病了。
他一下把她背起来，冷静地拿着钥匙锁门，开始下楼打车。
“师傅，麻烦您，去和谐医院急诊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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