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德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身上已缠满绷带。雷德环顾四周,他所身处的是一个石头做的小屋,房屋很简陋,自己躺在床上一眼就能看见灶台和餐桌,门口一只小黑狗看见雷德醒来汪汪地叫着,一个声音响起。
“赛博鲁斯,别吵着他。”穿过门帘走进来的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静脉像盘伏的青蛇在她的手上蜿蜒,“你醒啦!”
妇人颇感惊讶,但她又连忙说到:“今早赛博鲁斯在农场边缘发现了你,当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但你还有呼吸,真是幸运啊,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说完意识到了病人还很虚弱便又补充了一句:“不说也没关系的,先好好休息一下。”
“没事,谢谢你,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雷德开口表示感谢,“我叫小雷,哦不,现在叫做雷曼·雷德。”
“雷曼,雷曼,我叫你小雷明可以吗?”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叫我雷德就好,我的父亲曾称呼我为你刚刚说的名字,”雷德又想到了什么补充到,“奶奶,你看见我父亲了吗,他也受伤了。”
妇人难掩眼神中的悲伤:“抱歉,没有。”
妇人看出雷德眼中的失落,主动提议到:“你一定很饿了吧,这里有牛奶,我马上做饭给你吃,可怜的孩子。”
不一会,妇人便做好了朴素但丰盛的一餐,坐在餐桌前,雷德低头表示感谢,这顿午餐或者是早餐相当美味,也可能只是雷德太饿了,甚至于他已经忘记了注意吃相,热腾腾的燕麦温暖着这个六岁小男孩的内心,几滴眼泪随着引力掉入盘中。妇人看着十分心疼,她也偷偷在围裙上抹了一把眼泪,在心里默默地可怜着眼前的雷德,妇人看了看小狗赛博鲁斯,赛博鲁斯仿佛懂得了她的想法,知趣地蹭了蹭雷德的小腿,围着他转了两圈,雷德破涕为笑,放下手中的勺子抱住了赛博鲁斯,小狗得意地叫了出来。
“孩子,不介意的话,你愿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吗?”妇人向雷德提问。
雷德怔了一会,然后颇有顾虑地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该在叨唠您了,更何况我连您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米,”妇人愣了一下,“就叫我米就好。”
“好的,米米奶奶,我可以叫你米米奶奶吗?”雷德歪着头。
米米听完很高兴地笑出来:“哈哈哈,可爱的孩子,叫我米米就好了,我看起来还没那么老吧。”
“是的,米米,你还很年轻。”雷德很有礼貌地说着奉承话。
“小雷德,你这么说的话我就很显老咯。”米米哈哈大笑。
至此,雷德有了新家。
米米的小屋虽然在偏僻的无主之地,但米米和雷德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尽管平坦的土地里却种不出太多小麦,于是米米就改种土豆,将土豆随手扔在地里,一年四季都可以生长,而且高产耐寒,他们二人一狗常常吃不完,土豆便发芽,于是他们又将发芽的土豆扔到更远的地方,于是那里也开始长土豆,这大面积的土地就成为了米米家的农场。除此之外小屋以西一百米外还有一个畜牧房,一共两间房子,一间里面养着几十只鸡,每天它们自己在地里找午餐吃,到了晚上,米米就把它们赶回鸡圈。另一个房间里住着两头奶牛,它们在白天也常被放出自行觅食,但到了黄昏它们就会自行回笼。屋子东边五百米就是森林,每天雷德就在这其中用石斧伐木,这是米米在雷德十一岁生日那天派给他的任务,而在此之前米米只让雷德每天学习读书写字,偶尔砍柴,每七天去一次最近的城镇里用吃不完的粮食换一些盐、肉等必须品,还剩下的雷德可自行买几本书来读,他们二人就这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北陆的荒原上除了他们二人外便再无其他的人类活动,偶尔会有一两位行商从北方去往南方或者从南方去向北方。
雷德十四岁那年,垂垂老矣的赛博鲁斯无法再陪伴二人继续生活,在一天夜里,它偷偷溜出家门自己找到一个灌木丛,在那里躺下,再也没醒来。第二天早上米米找遍屋子也未能找到赛博鲁斯,等到傍晚雷德才终于在灌木丛中发现了死去的赛博鲁斯,而此时它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雷德呼唤米米,而当米米真的看见陪伴自己十年的伙伴如此死去时,她怔住了,无言地回到屋中,拿出铲子,埋葬了它,放上三颗石块,成为山坡上的一个孤冢。那一夜,雷德发现米米的发丝中出现白色,时间与沧桑袭击了米米,她老了。
赛博鲁斯死后,米米给了雷德新的任务,用剑砍树。那是一把长约五英尺的白色大剑,看起来并不锋利,也没有太多光泽,但重量却出奇的重,雷德用双手才能勉强拖动那把剑。第一天,雷德花了一天的时间将剑拖到森林,第二天,他的手已酸的拿不起砍柴的刀。他对米米说:“那把剑太重了吧,我根本举不起来,更别说挥动了。”
米米当然明白,但她别无选择,只好说道:“其实那一点也不重,就和你的斧子一样。”
次日,雷德想再试试举起剑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双手竟能握紧剑柄将它抬起了,就和他的石斧一般重量,但由于剑太长了,想要完全控制住还需要一些技巧,于是他开始钻研起来。
十天过去了,雷德终于学会了挥剑,但是,用它来砍树,似乎还有些许困难。雷德双手握紧剑柄,站稳脚跟,腰部与手臂共同发力,剑刃劈开了树皮,进入了树干,但它并没有进一步深入,它嵌在了树上,雷德想把它取出,但雷德刚刚那一下已经耗光了自己的全部力气,他实在无力拔出剑来。
夕阳西沉,落日余晖洒在雷德背上,日光将森林深处照亮,雷德的身形在树干上投出长长的影子,雷德又仿佛看见眼前升起了一个新的太阳,好像有人在他轻声耳边说道:“狼群。”
太阳很快掉下山去,阴暗的森林里亮起一双双绿光,雷德知道,狼来了,他的后背在隐隐作痛,手臂上的伤口也想加入这一首痛的交响乐,那个寒夜的那种感觉又袭来了,恐惧与神经兴奋掺杂在一起,变作热血涌雷德的大脑,他拔出长剑,这一次他有了武器,但相对的敌人也有很多。雷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不断钻入他的肺腔辅助让他冷静。
第一头狼扑过来了,雷德没有犹豫,他抄起剑向着狼头正面劈下,势不可挡的猛兽已然不见,只留下一个持剑的少年。狼群在嚎叫,狼群在观察,狼群要攻击。狼群一只只扑来,雷德一剑剑反击,狼群妄图攻击雷德的脚踝,雷德斩断狼首,狼群无穷无尽,雷德愈战愈勇。
狼群构成的潮水最终平息,雷德也已精疲力竭,雷德此时才真正睁开双眼,他看见天边升起一轮新日,而剑正躺在他的手边,刚刚似乎是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靠着的树干上出现了无数道被剑劈开的裂痕。我们的少年雷德只想回到自己的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个美梦。
米米已为雷德做好了早餐,熏肉和煎蛋,她没有询问雷德昨晚去了哪,雷德也没有说话,他迅速地解决了早饭,重重地扑在了床上,是时候该休息了。
北地低垂的正午艳阳透过窗将屋子照亮,雷德慢慢苏醒,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来到树林边,那把灰白色的大剑仍躺在昨日雷德离开的地方。雷德走近将其拾起,他单手便轻松提起了大剑,他看着树上无数的剑痕,他有一种感觉,他能劈开这棵需要两个他才能合抱的大树,他站稳脚跟,右手握紧剑柄,左手开始辅助蓄力,呼吸,呼吸,空气进入雷德的身体,化作他手臂的能量,一声大吼,随着剑刃挥出,树干并没有直接被劈开,但出现了一道漂亮的切痕,雷德轻:推树干,轰隆一声,树干倒下,喜悦难以言表。
“米米,我做到了!”雷德高兴地冲进家门,“我做到了!”
米米微笑着看着雷德,手上仍做着工作。“怎么样,手酸吗?”
“是很酸。”雷德难堪地挠挠头。
米米说着,边揉着手中的面团:“休息几天吧,冬天马上到了,等把屋后的仓库装满柴了你就完全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吧,刚好你也要过生日了。”
短暂的夏天很快过去,接下来又将是漫长的寒冬,夏天万物生长,雷德也逐渐长到接近成人的体型,尽管脸上还留着稚嫩,看起来就像歌剧里的歌伶。柴火也填满仓房,雷德也逐渐熟悉起用剑来,已经能单手挥动长剑了。而米米也愈发苍老,白色完全占据了头发。
生日当天,天还没亮米米就已经起床开始张罗起来,然而等她一切准备完毕后她却忘了今天最重要的菜品——米饭,她忘记提前买一些备好,而她经过半日的劳累已无力前往城镇。
雷德已经苏醒,伸着懒腰走进厨房:“早啊,米米。”
米米问到:“你能去一趟附近的城镇吗,买点稻米回来。”
“稻米?我从来没见你做过米饭。”雷德有些疑惑。
“哈哈哈,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东陆的人,快去吧,我在家里等你。”米米笑着。
雷德出发了,背着一捆用于易物的柴上了路。
正午已过,雷德在镇上简单地吃过一餐便带上需要的物品离开了市镇。刚出小镇没多久,雷德在林间小路上遇到一个奇怪的男人,他上身穿着一个沾染了血迹的软甲,下身却是东洋的裙甲,左腰上别着一把东洋刀,脚上穿着的铁甲靴发出铛铛的响声,身体瘦削但手臂又看起来遒劲有力,脸上没有太多肉,紧闭着的双唇不说话也和着眼神一同散发凉气。
他走近了,雷德没有看他,他们就从小径上并肩错过,走出没几步,雷德听见一个声音:“我说,前面有镇子对吧,把你的钱交给我。”
男人说话的语气很慵懒,但每个字都让雷德背后感受到凉气。
雷德转过身去:“我身上没有钱。”
男人没有拔刀,他仍然慵懒地说着:“这样啊,那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给我吧。”
雷德将一小袋稻米从腰间取下,准备交给这个奇怪的男人。
“真好啊,这个能力。”男人自说自话。
“你是什么人?”雷德向他走着,发问道。
“我?哈哈,反正你也要死了,不妨告诉你,我是劫掠之神,特……”劫掠之神大笑着,话音未落,一支箭矢击中劫掠之神的后背。箭簇穿过甲胄,但未能进一步深入,被击中的地方渗出血液。“啧。”劫掠咋舌。
劫掠指着箭矢飞出的地方说到:“把你们的武器给我。”
瞬间,十几把弓、弩、剑、刀齐刷刷飞向劫掠,然后就像具有生命一般乖乖在他脚边躺下,此时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随着手中的细剑一同飞出,劫掠抽刀格挡。
剑刃与刀刃相互碰击,绽出刹那的火花。
“呵。”劫掠冷笑着。
棕发没有说话,下一剑已经出击,刺击,漂亮的一剑,可惜,被刀刃挡住了。电光火石之间,下一击出发了,斜劈,劫掠来不及防守,劫掠向后撤步,剑锋划开甲胄,给劫掠的胸口留下一道永不弥合的疤痕。
“有点水平。”劫掠冷哼。
“不过是你太弱了。”棕发已摆好架势准备下一次攻击。
“那么这招如何。”劫掠向前垫步发动十字斩。
棕发的细剑无法承受住两次斩击,他挡住了第一下横劈,又很快躲过第二下竖劈。
“只会像个女人一样躲吗?”劫掠立刻发动下一次攻击,又笑到,“等把你们杀了我就去前面的镇子,还有那么多‘贞洁’等着我掠夺。”
劫掠说着,手中的刀仍未停下,棕发只能被动躲避劫掠的重击。有破绽,棕发很快找到时机,出剑。就在剑锋即将抵达劫掠的喉咙之时。
“再厉害的剑,也抵不过我的神力,你的剑技,是我的了。”劫掠的喉咙在震动,而棕发的剑停下,他忘记了如何挥剑。
“再见了。”劫掠即将劈下,银亮的剑刃竖在棕发面前,他即将与这个世界告别。
忽然间,一道新的亮光出现在棕发眼前。一道银白色的亮光穿透了劫掠之神的胸膛,这是雷德在刚刚拾起脚边的长剑所带来的结果。
劫掠骂了一句脏话,转过头去说:“我要夺走你的生……”
话音未落,棕发一剑斩断了劫掠的右腿,劫掠之神顺势迎面倒下,嘴里的话变成了口中的泥。劫掠之神生气了,他快速转身将要砍向棕发:“我掠夺了那么多村庄,杀了那么多人,从未有人从我手中夺去什么,去死吧。”
雷德看着眼前的神明,就好像看见了那条断腿的狼,仍未停止撕咬着的獠牙,这一瞬间,雷德转动了剑刃,就像斩首某只恶狼一般。
丑陋的头颅飞出身子,血液跟着头颅一起飞出几米,溅到雷德的脸上,这时雷德又看清自己刚刚斩首的仿佛是一个人,无首尸体上那圆形的断面好像他在树林中见过的那轮太阳,明晃晃,但又发着冷光。雷德注视着尸体,就像直视着太阳,很快他的眼睛不再能看清任何光亮,耳朵不再能听清任何声音。
“少年,少年。”仿佛有人在呼唤着雷德。
“少年!”一双手搭在了雷德肩上。雷德这才看清眼前的这个男人,横在雷德与太阳之间,那是一头棕色的头发,左眼下方有一道清晰的疤痕,尽管如此也掩盖不了他的英俊。
“我杀了人。”杀人的恐惧与快感仍占据着雷德的大脑。
男人再一次重重地拍了拍雷德的肩膀:“不不不,少年,你刚刚做的是正义的事,你杀死了一个无恶不作的神。我们追踪他已久,就在昨天他又屠戮了一个无辜的村庄。你是好样的少年。”
“我……”雷德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否神军侦查小队‘智慧’队的队长,叫我亚当就好。”亚当将剑收入剑鞘。
雷德无力地答到:“我是雷曼·雷德。”忽然他又想起来什么,忙去翻查劫掠之神的尸体,翻出了米米让他买的稻米,然后说到:“抱歉,我还有事,需要回家。”
亚当快速地询问了一下:“你们家有多余的吃的吗?我们会付钱的。”
雷德思考了片刻说到:“今天是我生日,米米应该会多准备一些食物吧,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餐,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跟来。”说罢雷德便独自向前走了,亚当在后面跟着,树林里的小队队员也拾起自己的武器慢慢跟上去。
路途中亚当向雷德询问了他的年龄、米米是谁、家庭情况,雷德也只是如实的简短回答。雷德也问亚当“否神军”是什么,亚当告诉他否神军是致力于反抗神明统治的起义军,否神军的首领叫做夏提亚,据说夏提亚是得到智慧之神的启示才创办的起义军,相传夏提亚手中有智慧之神亲手撰写的《神之书》,其中记载了千年来所有神明的信息,同时智慧之神还告诉夏提亚世上存在一种无视所有神力,比钢铁还坚硬,比磐石还沉重的物质,夏提亚将它称为“否神石”,目前否神军正是在寻找这个“否神石”。此外亚当还向雷德展示了他手中的《神之书》抄本,足足一千多页,亚当还告诉雷德“智慧”小队是由首领夏提亚直率的特种战力,说这个事时亚当很是神气。
过了会,他们便能看见雷德家那灰色石头做的小屋了。牛棚里的奶牛依然自顾自哞哞地叫着,母鸡也咯咯咯炫耀着它的成果,雷德推开房门,没有扑鼻的菜香,没有丰盛的晚宴,只有米米坐在桌边。
“雷德,你回来啦?”米米眼中才终于闪过一点光亮,但当她看见雷德身上的血迹,光亮又很快熄灭。米米有些木讷地问着:“你受伤了?”
“不,不是我,倒是你,米米,你怎么了?”雷德惊恐地问到。
“没什么,只是时间不多了,抱歉啊雷德,我可能不能陪你过完十五岁生日了。”米米些许苦涩地笑着。
“怎,怎么了?”雷德很害怕。
“神明的寿命只有出生到为神的短短十几年或几十年加上成为神明的三十年。”米米为雷德擦去脸上的血迹,“抱歉瞒了你这么久,不过我的时间到了,我不能再陪你走更多的路了。”
米米有些哽咽:“对不起雷德,你实在是太像他了,对不起,我本不该将责任强加给你,那把剑,你现在应该可以看清它了,带上它,去做你应该做的事,遇到困难用上‘智慧’,它能斩断‘规则’。”
米米说完,将剑递到雷德手中,雷德终于看清剑上的“智慧”二字。
“等你走出这个房门,你就会忘记我是谁,不过,请记住,你的剑,是为了不再有更多的痛苦而生。”说完,米米向门口走去,白天被黑夜取代,米米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雷德想出门追去,但等他冲出房门,他一瞬间忘记了他刚要做的事。
“我,为什么,在哭呢?”雷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