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色,天高海阔,海中一浪接着一浪冲上着沙滩,将人刚踩上的脚印洗刷干净。
抬眸四顾乾坤阔,
日月星辰任我攀。
他此时若是转身,就能看到身后一个颤抖的身影,正在喃喃着:“李莲花……”
他心里一跳,咽了口口水,渐渐转身,映出身后人朝思暮想的一张脸。
“李莲花!”
方多病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扑在李莲花身上,险些撞得一个踉跄,他拥上方多病,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是我的错。”
肩上布料湿了个透,方多病哽咽着抬头,看着李莲花。
“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提起这些日子,李莲花眼神暗淡一瞬,又作镇定姿态,提起气来对着方多病说着:“我这些日子有了奇遇,一个神医把我救了,我现在解了毒,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倒是你,可得赶早娶了公主,让人家公主等你太久,总是不好的。”
方多病瞪大眼,气急败坏大声冲着李莲花喊着:“你明明知道!”
李莲花心虚摸了摸鼻子,悻悻转过身,他是知道,可又能如何?他时日无多,被方多病找到非他所愿,倒是一个人死个干净。
毒虽是解了,不过早已伤在本源,身体还是弱了些,额头上冒出虚汗,一转身瞬间有些发晕,腿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栽在水里。
方多病扶住他,也稳定了情绪,定定的看着他。
“我不会娶公主的,我喜欢的是……”
“好了好了方多病,这个事情呢我也不提了,对了,你是准备回天机山庄,还是继续闯荡江湖?我是不准备继续玩了,我要回云隐山隐居了,欢迎你随时来玩昂,行,那我走了。”
他转身刚要走,方多病就一把拉住李莲花的胳膊,惊于怎么会这么瘦,他刚一拉衣袖,李莲花就急忙抽手。
不过此时的李莲花内力不足半月前二三,虽然对于常人强些,但是对方多病却再也没有反抗的资本。
肩膀被制住,袖子还是被拉开,伤处还是被看到,表皮外翻开来,可怖的血肉糜烂,点点渗着血丝。
其实这已经算好的了,先前并未解毒之时,先是从伤口处蔓延着腐烂,又涨起一个个脓包,然后破开,流脓,在蔓延,一步步蔓延到腹部,此间瘙痒难忍,疼痛难抗,且不能抓挠,一抓就破,蔓延的就会更快。
冷风吹过,他不禁一阵瑟缩,像手心哈了两口气就对着方多病说道:“我倒是有些冷,咱先回去吧,对了,我的莲花楼呢?”
方多病沉默着,只是拉着李莲花的手一步步走向莲花楼,两人默契的都没说话,只是方多病的手越来越抖。
他在害怕。
到了,进屋后他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李莲花,像是要说什么,又闭上嘴,算了,他喃喃着:“如果你要走,我还真是拦不住。”
他上二楼,直奔自己的包袱而去,装的尽是些天材地宝,他拿了盒金创药,下了楼。
只见李莲花已经坐下烧了水,慢悠悠喝着茶。
“怎么来的这么慢?”
方多病没答话,李莲花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着。
“诶我说方小宝,你这样子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你就不能笑一笑吗?做什么少年老成的姿态?”
“方小宝你看啊,公主等你等了那么久,你就没有一点心动?多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当初女宅你不是清儿姑娘喊的上瘾吗?”
“诶不是我说啊,方小宝,你这样可不行,想当初你那么活泼,傻的可爱,多招人稀罕……”
他说不下去了,方多病只是托着他的手臂,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给他上药。
空气安静下来,李莲花也沉默着撇过头去,直到过了许久困意袭来,方多病才闷闷的传出一道声音:“疼吗?”
他一下子精神起来,总算说话了。
“没事,不疼。”
空气又安静下来,方多病上好药后收拾东西上楼放下,又下来看了看,李莲花还坐在桌旁饮着凉茶,又看了看四周,窗户之前是开着的,现在却紧闭着。
他挑挑眉。
“原来你还知道冷啊,疼怎么不知道说?”
这回轮到李莲花沉默了。
第二日,方多病早已做好饭等着李莲花起床,日上三竿了,李莲花还是没醒。
他没叫他,只是静静看着。
午时了,李莲花扶着额头艰难坐起,感受到身后传来的视线,他僵硬转身,只看到了方多病的背影。
“我去热菜。”
吃饭的时候,李莲花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他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姿态摇摇头说:“方小宝,你这菜做的太咸了呀,还有这个蘑菇,太硬了,太硬了!你去帮我整点白粥吧,我喜欢清淡点的。”
骗人,李相夷喜甜,喜辣,喜咸,从来没人听说过他喜欢清淡的。
不过……
他是李莲花。
他出去重新煮了碗白粥,白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端到桌上,李莲花像小孩似的,一小勺吹了又吹,半勺的粥被吹得落入碗中,凉透了才入口,他闭了闭眼,硬着头皮重复以上动作,这碗粥终于只剩半碗。
他实在有些吃不下,最终放下碗,腹中一阵阵发疼发胀,他想像往常一样吐出那些在腹中多余的食物,却顾虑的想到方多病还在一旁。
半夜。
他捂着嘴,慌张跑出门外,胃里一阵阵反酸,他只寻了处隐蔽的草丛,就开始呕出中午的食物,其实那碗白粥消化的差不多了,只是那口青菜与蘑菇,看起来就像只是嚼碎了就立马被吐出来的样子,半点没消化过。
他的胃早就不行了,此时吐完只一阵空虚,绞紧了似的发疼,牵着心脏也一起作祟。
“扑通——”
“扑通——”
他用手绞着衣领,跪坐在地,大口喘着气。碧茶解了,却留下心疾,之前被腐蚀的五脏六腑也不会再复原。
刚一起身,脑中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眼神晕开涣散一瞬,他保持原本姿势定格了三四秒才回过神来,虚虚哈了口气在手里,有点冷。
刚一转身,只见一人死死看着他,他咳嗽两声,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转身要回莲花楼。
手又被拉住了。
“跟我回天机山庄。”
他看着方多病红肿的眼睛,说不出来拒绝的话,但又不能去,他讪笑着,摆摆手说:“你看啊,这莲花楼我也是住惯了,我睡觉认床,你让我去天机山庄,我也是睡不着啊。”
“跟我回天机山庄!”
他爱惜的摸了摸方小宝的头发,笑眯眯的对他说:“方小宝,这一课你总是要学会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江湖时代更迭,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总是会死在沙滩上的。”
“不行!我不允许!”
李莲花只是笑着看他。
那日过后,方多病日渐沉默,天机山庄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办法都用尽了,还是救不了李莲花残破不堪的身体。
那时是冬天的一个下午,还有几天就立春了,李莲花裹着大氅,在满是墨汁的桌上安眠,身旁静静躺着一封信。
[总是要学会放下的,方小宝。
我以前总想着让你去娶公主,是我不对,你喜欢闯荡江湖,确实不合适困与庙堂,更不应该为了我而放弃江湖,去吧,做你以前想做的事情。
我死后,就将我的尸身埋在师父身边,如果,还能找到单孤刀的话,也收敛一番将他埋在另一边罢。
方小宝,这最后给你上的一课,叫做离别。
以前我总是想着时间不多了,没有时间看沿途的风景,以后就交给你了,好好帮我看看这大好河山吧。]
还是有点想看到下一个秋天的,想看一看秋日的山槐,那花师父种过,红艳艳的,红宝石一般的果子,可惜撑不住了。
彼时秋日,一袭白衣坐在两方石碑前喝着酒,日落西山,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他已然是天下第一,人人敬仰的武林盟主。
高处不胜寒,他闯荡数月,又一次回到云隐山。
“师父,那高处我也去过了。”
他轻笑一声,抿了口酒。
“确实很没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