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世谦出院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
他全身心投入工作之后，凌向北一直都想跟他去检查身体。
他好像忘记了这件事。
三月的一天，颜世谦收到了一个署名为法丽达的电子邮件。
法丽达上面洋洋洒洒全都是英语，虽然语法有些错误，但能看懂。
颜世谦看到她在底下发了两张附件。
他小心地点开其中一个，发现里面是两盘中国菜。
要在别人眼里，这绝对是很普通的中国菜。
可是在他眼里，这是两盘不普通的中国菜。
一盘装了几张土豆煎饼，煎得很焦，而且基本看不出完整的地方。
另外一盘是一整条鱼。
颜世谦一眼就看到，鱼胆没有弄开。
两盘菜的旁边，好像有一只男性的手。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鱼，里面的鱼胆没弄开。
他不禁皱起眉头，给法丽达回了一个邮件，大致内容就是你们外国人不是不吃鱼头的吗？而且，这个鱼的胆还没破，怎么就做了……
法丽达回复的很快，她说：“这是我中国室友做的，她第一次做，她今天去参加table for eight，里面一个中国男生带她去买的一整条鱼。”
没错，高雪婷又去参加了table for eight。
这已经过了很久了，高雪婷这一次是被逼着去的。
不过好在这一次的中国学生还算不错，虽然没有在一起推心置腹，但多少也算是朋友了。
高雪婷见他好像对鱼很有研究，于是问他：“雅克夫，你知道咱们这哪里有一整条鱼买吗？”
雅克夫中文名为赵启迪，是他们学校纪念碑艺术系的，金江市人。
“叫我启迪就行。”赵启迪看了高雪婷一眼，“你要买鱼？”
“嗯……”高雪婷颔首，“我突然想做鱼了。”
“我知道有一处海鲜市场，他们常年都会运送新鲜的鱼，要不要一起去？”
高雪婷没有立马答应，而是问了旁边的敏秀。
敏秀正在和她的西班牙小哥聊得正欢，突然地打断让敏秀有点懵。
高雪婷说话很小声，敏秀需要很小声才能听见：“敏秀，我跟这个男生去，没关系吧？”
敏秀笑道：“这有什么的，他又不是伊万。”
“那我去了？”
“去。”敏秀不忘地安慰她：“没事的，不是所有人都是伊万。”
高雪婷答应了赵启迪的约定，俩人约在了星期五早上八点在海鲜市场。
高雪婷来的很早，赵启迪则在八点半到达。
“雅克夫！”
高雪婷今天梳了一个四股辫，照旧用着碎布条绑了起来。但穿着略有不同，因为是敏秀给的衣服，所以整个一身都显得尤其不同。为了搭配发型，高雪婷穿了一件白色内衬，内衬外一个简单素净的蓝V领的白色毛衣，下面则是宽松的牛仔裤，搭配了白鞋子。今天高雪婷还准备了一个黑色小包挎在身上，手里还有一个特别大的袋子。
赵启迪今天穿的普普通通，衣服露出在外，黑色裤子有些随性，因为有些烂了。他嘴里叼着一根烟，还带着斑斑火星。
“雪婷，你来的可真早。”
赵启迪望了一眼外面的渔船：“还早呢。”
“不早了。”高雪婷说道，“你说好的八点，我其实来的有点晚。”
赵启迪挑眉：“多晚？”
“八点零五，我走路来的。”
赵启迪吓得烟都掉了：“走路？那你多早起的床？”
“五点。”高雪婷直接回答，“我不太喜欢等人……”
赵启迪笑道：“你就这么省钱吗？”
“省点钱好，以后月底可以吃好吃的。”
赵启迪看着眼前的高雪婷，很瘦弱，但从言语之中，他觉得她不软弱。
反倒是像风里的小野花，努力地迎接风，但不怕任何雷鸣闪电。
“走吧。”赵启迪又点了一根烟，“这会儿应该有些人了。”
赵启迪和高雪婷在岸边等着渔船，渔船慢慢靠近，高雪婷的心都紧张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样的渔船。
荞山的人以种植业为生，对于这样的渔船，基本是看不到的。
高雪婷的刘海在风中吹得有些凌乱，但她的思绪显然还是在渔船上，而赵启迪看着她的眼神，像是愣住了。高雪婷确实不像个留学生，反而更像一个来旅游的高中生，她的穿搭是那样简单，那样能让人过目不忘。
“雅克夫！快走吧。”
高雪婷没有拉他，而是往前走了。
见赵启迪还在原地，她朝着赵启迪招手。
“来了。”
赵启迪跟在她后面，随着人流，他一直用自己的身体努力保护着高雪婷。
“雅克夫，你看，这些鱼可真新鲜。”
“叫我启迪……”赵启迪叼着烟，用俄语问老板：“这条鲭鱼多少钱？”
老板笑呵呵的：“一斤八十卢布。”
高雪婷觉得有点贵：“能不能五十卢布？”
“小姐，这已经很便宜了。”老板又给她选了一条：“这是整条的，如果是没有头，我倒是可以给你卖五十。”
“可是……我就想要一整条。”高雪婷有点为难，“我买两条。”
她之所以说两条，是因为想着老板能给她便宜一点。
“两条，那没有折扣。”老板看出了高雪婷的心思，“小姐，我真的没办法。”
高雪婷看了一眼自己的钱包，咬咬牙：“那好，就一条，可以吗？”
老板看到她如此爽快，给她称了最好的鱼，一共三百二十卢布直接给她省了零头，三百卢布就卖给她了。
高雪婷把鱼装到袋子里，自己的心情更好了。
从市场出来，赵启迪问她：“雪婷，就是一条鱼，干嘛杀价那么久？”
“不是的。”高雪婷说道，“我觉得买鱼就应该划算。”
“但始终是一条鱼。”
高雪婷看了他一眼：“我跟你们不一样。”
就是这一眼，赵启迪觉得她的目光非常认真，也不像是开玩笑。
她的眼神，是严肃的，是端正的，不带一点开玩笑的口气。
“我实话跟你说了，我来俄罗斯，不是我自愿的。我没有想留学的打算，我的愿望就是和我的心上人一起创业，一起拼，而不是来这里。我不愿意来，这个地方其实太冷了……”
赵启迪没有问她具体缘由，但从风里，他能看出这个女孩绝对是有故事的。
“那是不是……他喜欢吃鱼？”
高雪婷颔首，然后说：“他就喜欢吃鱼，然而我们那个地方没有什么鱼，都是小的。他就喜欢吃那种小鱼，一口一个……我们家好不容易吃一次大鱼，他都吃的津津有味的。后来我爸教过我，但好像没教全面，我鱼胆没弄，被他说的……都快让我疯了。”
赵启迪又问：“那你呢，你喜欢吃什么？凡是想着点自己，总归是好的。”
“雅克夫，其实我自我觉得，我是个对爱情很执着的人。即便我们没开始，但在我眼里，我和他已经走过了半生……”
“有的时候，不说反而不好，你说了，对方才知道你想什么或者做什么。”
“你说得对啊，所以爱情不能有自私，一旦自私了，做什么事都是稀里糊涂的。”
赵启迪又点了一根烟，烟点上的时候刚好迎上了风，高雪婷一闻，下意识地咳嗽了几声。
“对不起，差点忘了问你。”赵启迪把烟踩灭：“我烟瘾很重。”
高雪婷看着他：“那你上次，也不见你抽烟啊。”
赵启迪半笑道：“上次那是餐厅，禁烟的。”
高雪婷没有理会，而是往前走了。
“雪婷，今天中午或者晚上，一起吃饭？”
赵启迪跟了上去，然而高雪婷走得很快，赵启迪跟不上。
“雪婷，雪婷……”赵启迪终于赶上她，问她：“一起吃饭吧？”
“真的一起吃饭啊？”高雪婷的眼神很奇怪，“但我要问一下我室友。”
他很难形容高雪婷的表情，可高雪婷的心里，却对赵启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赵启迪确实有点神似颜世谦。
但这份神似，只在言语和身材上。
高雪婷觉得熟悉，只是因为赵启迪的言语。
高雪婷跟赵启迪走在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赵启迪想帮她拿鱼，但被高雪婷拒绝了。
“雪婷，你不要勉强自己，给我吧。”
“不用，真的。”高雪婷很是倔强，“我自己来。”
赵启迪不知道如何开题，他只会抽烟，一根一根的抽。
“雅克夫，你不要抽烟了……”
在赵启迪抽的第三根的时候，赵启迪打着打火机的手停了下来。
“你身体还要不要了？”
赵启迪不知道她是责怪还是关心。
“干嘛，你怕我死啊？”
“不是。”高雪婷直接说，“我不太能闻这些味道。而且今天的风大，你抽的烟都跑到我这里了。”
“那我不抽了。”赵启迪把烟放入口袋，“你喜欢的那个男人，他不抽烟对不？”
高雪婷点点头。
“那我也不抽了。”
“你可以抽。”高雪婷说道，“但你抽的时候，得去别的地方。”
“你在赶我？”赵启迪低着头看着她，她比他矮不少，足足两个头。
“我没有赶你。”高雪婷的口气一直很认真，“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身体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
赵启迪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很像一只鸟在叫。
“你笑什么？”高雪婷觉得奇怪，“我很认真。”
赵启迪看着她的手，就想拉她，但看着高雪婷的手，好像不为所动。
“我也很认真。”赵启迪说道，“高雪婷，你真的很有意思。”
“……”
高雪婷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往前走。
走到楼下，高雪婷给法丽达打了一个电话，说是带一个朋友回来吃饭。
赵启迪靠在一个路灯下，用左手护着烟，又抽了起来。
高雪婷走在马路对面的路灯下靠着，问他：“没听说艺术生的人都爱抽烟。”
“因为我酒精过敏，所以我只好抽烟了。”赵启迪拿出自己那一盒蓝色的新大陆：“这个，我最喜欢，你记得。”
高雪婷才不愿意记得。
她一开始觉得这个男的和颜世谦很像，但后来想了想，颜世谦就是颜世谦，不能跟任何人比。
“我刚刚跟我室友说了，她同意你来，而且她也要回来吃饭。”
赵启迪不抽烟了，直接朝着她走过来，用他巨大的身体试图包住高雪婷。
高雪婷退后了两步：“走吧，不然鱼要坏了。”
“那等会吃什么？”
高雪婷停了下来，在楼梯看了他一眼。
对哦，等会儿吃什么……
“土豆饼。”
“土豆饼？”赵启迪挑眉，“高雪婷，这些你做得来吗？”
是啊，她做得来吗？
她可从来没做过。
“来都来了，就当处女秀了吧。”
高雪婷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赵启迪坐在他们的沙发上，看着高雪婷忙前忙后，丝毫也不想帮忙。
他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开始随便脱鞋，直接将腿放在沙发上。
沙发是灰色的长沙发，一旁一个绣的很好看的枕头。
美中不足，枕头有些旧了。
赵启迪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俄罗斯人本土的产品。
“雪婷，这是谁的？”
高雪婷看了一眼枕头：“我的。”
“我就说，俄罗斯人怎么会有这些。”
“你放好。”高雪婷的语气很平缓，“请你放好。”
赵启迪听她语气有变，赶紧就放好了。
高雪婷的包就放在茶几上，黑色的，不大，倒是有点满。
赵启迪很想知道里面有什么，随便就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小包纸巾？”
“有。”高雪婷探出一个头，“在我包里，你自己拿。”
赵启迪单手拿起她的包，伸手去试图掏纸巾，但他没有掏到纸巾，而是掏到一个紫色的钱包。
他趁她不注意把钱包打开，里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女合照。
照片显然被弄开过，但是修复好了，可能技术不过硬，还是能看出痕迹的。
照片里的是一男一女，看着感情很好，像是结婚证照片。
可是仔细一看，背景很明显是在别的地方。
高雪婷还不忘问他：“你找到纸巾了吗？”
赵启迪哦了一声，然后说道：“嗯，找到了。”
“用完记得帮我放回去。”
“好。”
赵启迪见她的身影背对着自己，他又不自然地把钱包打开了。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高雪婷的性格为何忽冷忽热。
他默默地把包放好，起身去了厨房找高雪婷，顺道问一句：“怎么样，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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