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帆市持续不断下了三天的大雪,如同它的名字般,被银白覆盖,像是大海中航行的帆船。
梧桐树的树叶承受不住雪的厚重,弯了腰,落了雪。
再也掩盖不住的高耸和葱郁将太阳的光芒投射成光点,在地上的积雪里留下一个个融化的小洞。
在这个科技极速发展的时代下,冬日再也不是干枯和萧瑟,任何植被和花朵都可以通过最先进的智能技术继续生长生存下去。
战鑫不喜欢这样的植物,他认为它们是没有生命力的,好像垂死挣扎的病人,只是靠着呼吸机维持,丢失了所有的尊严。
有时候,身边的同事会笑着说他更像是一个从旧时候活到现在的人。
他就是这样,厌恶没有温度的机械。
1月份公开课的排课只有10号那一场,接下来战鑫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需要再被繁杂的公开课所累。
除了处理日常的教学工作后,他便把全部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了对那个人物的描写和构思中。
他想象着他是一个25岁左右的年轻男人,他长的虽然英俊却有些清冷,他的身形很高大,184cm是一个合理的高度。
战鑫的脑海中逐渐明晰了那个年轻男人的五官,两道看起来英气十足的剑眉,却因为时而疏忽打理生了些许的杂乱的碎眉。
高挺的鼻梁近乎于艺术雕塑人像的比例,嘴唇不是很厚,也不是很薄。
而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中,正是纯粹和赤城,那是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迅速包围了战鑫,任由着被吞噬也无所谓。
他甚至构建出了一些时刻的细节,他生于书香世家的男孩儿,在某一个睡醒的午后,他挥舞着小手吮吸着母爱的呵护。
在牙牙学语和阑跚学步时,他倔强的摔倒之后忍着小珍珠不掉下来。
小学毕业的最后天,他的同学录里留下了一页空白,那是他一直不敢送出去的懵懂。
还有他穿着白衬衣和白体恤,骑着单车穿梭在大学校园里,微风拂过他的短发,都是清新的味道......
战鑫兴奋着,激动着,他打开电脑要把想到的这些都写下来。
但是他抬起手敲击第一个拼音前,却戛然停止。
他不能写下来,如果他写在电脑里,或者写在纸上,他就会被困在其中。
他要给他自由,属于他自己的自由。
他可以想笑的时候笑,想哭的时候哭,想生气的时候就生气!
战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随便穿一件外套,就跑出了家,开着车向着城市的最边缘开去。
他没有目的的走着,他打开了窗户,虽然寒冷却清爽的风吹着他的所有精神。
那是一座看起来非常破旧的小院,树立在门旁的牌匾被风吹日晒带走了曾经醒目的红色和金色。
斑驳的字迹,看去似乎写的是:某府。
战鑫走进这个院子,他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住了,延伸的枯树枝跨过院墙,枯黄的树叶落的满地都是,窗户上的白色窗纸早就破碎,剩下的只有被雨水打过发黄的贴在了窗棂上。
而枯树下,一个老人坐在一张旧时的折叠椅上,他穿着一身旧时的军装,但是应该洗过很多次了,原本的绿色有些发白。
他的白发梳的非常整齐,沧桑的脸上满是皱纹。
战鑫看着这个老人只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又像是没见过。
风起,地上的枯黄杂草和树叶被卷的扬起又落下,沙沙的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
他们相对无言,却注视着对方良久。
直到,有人喊道:“先生,这里不能停车。”
战鑫忽然回过神,他回身看去,是车辆秩序管理局的执法人员,他这才看到原来车前就立着禁停的警示牌。
他赶忙紧走两步,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表示歉意的说:“我马上开走。”
那个执法人员点点头:“谢谢您的配合。”然后离开了。
战鑫坐进驾驶室里,戴上安全带后看向了那个小院,那老人竟然已经不见了身影。
杂乱的脚步,穿梭模糊的人影,急促的老式座机铃声,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不断的闪现。
战鑫站在其中无措着,他看到一个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是破旧小院中的老人!
不对,他火车站出站口的背影!
他们交错着最后交叠在了一起,那是战鑫构思的那个男人的脸!
战鑫惊讶的问着你是谁?
可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用尽力气想要喊出来,却没有任何作用。
只听到嘭的一声,战鑫面前的男人被不知哪里飞来的炮弹,炸成了碎片,浓稠的鲜血遮挡了他的双眼,他再也看不清他的样貌。
“不!”战鑫喊出了声。
原来,那不过是一个诡异又恐怖的梦,他坐在床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切都太真实了,仿佛就发生在现实中......
“战教授,人物小传写的怎么样了?”凌川略是调皮的声音,通过电话传到了战鑫的耳朵里。
他愣了几秒,然后说:“还没写出来。”
“这都快半个月了,大哥,等您老人家写出来,我恐怕要饿死了。”凌川吐槽着。
战鑫随意的翻着手旁的书,说:“你差那点钱吗。”
电话那头的凌川说:“这也多亏我有钱。”
战鑫有些心烦,他问:“你有什么事?”
凌川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心情不好。”
战鑫把书扣上,说:“没有。”
“我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要走了。”凌川说着,最后的那四个字,声音非常小,几乎听不见。
战鑫说:“呵呵,好听吗。”
凌川大笑着说:“哈哈哈,好听,太好听了,真想经常能听到。”
战鑫看到办公室外向自己招手的同事,着急说完就挂了电话:“行了,大作家就别多愁善感了,我又不是要不在了,你怎么可能听不到。”
“一会还有大课,晚些说吧,拜。”
无尽的嘟声一直回响在手机听筒里,凌川不舍得挂断,那是战鑫留下的。
一切关于他的,他都不想失去。
大课是在3号阶梯教室上,战鑫进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
他们见到医科院的风云教授以后,都一同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战鑫停下来,一脸懵的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身后,问了句:“咋地啦?”
“我后面有人儿啊?”
大家都听说这位心理学教授是北方人,也没想到他有着浓重的方言口音和幽默感。
“哈哈哈哈哈……”学生们的笑声此起彼伏。
战鑫也笑着走上了讲台,他先鞠了一躬,然后说:“朋友们,上我的课,不用拘束,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另外,听过我的课的同学应该知道,我讲课不用那些枯燥乏味的教科书。”
“那您用什么教我们?”一个男生问。
战鑫神秘的笑了笑说:“你猜。”
他先环顾了一遍教室里的所有学生,当他的目光扫视过座位的最后一排的第三个位置时,他惊住了。
他竟然见到了一个他根本不可能见到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是战鑫想象中,构思出来的那个人男人!
接下来整堂课,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讲下来的,他的所有注意力只在那个人的身上。
终于,下课的音乐声响起了,平时这一堂只有1个小时的课,今天对于战鑫来说却有着几个世纪一般长的时间。
学生们陆续的走过来同他再见或者交谈,他的眼神时常落在那个年轻男人的方向。
他期待着他过来。
也不期待他过来。
战鑫的心拧成了一个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