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帆市先驱医科大学门口,巨大的光反应显示屏上播放着对外公开课的公告:
银河纪1649年1月10日上午9点30分,本校心理学战鑫教授将在109号阶梯教室,公开授课《人类记忆分离学》,届时请各位准时参加。
两侧松树林中间的红砖小路绵延至不远处一栋坐落在校园角落里的四层黑瓦白楼前。
那里是大学的教职工办公楼,上楼第二层,右手边第三个经常开着门的办公室,就是战鑫的。
此时,他正在键盘上敲击着文字,凌川突然从门外探着脑袋打招呼:“嚯,战教授又为人类做贡献呢。”
战鑫的眼睛还是看着电脑屏幕,手中没有停下,他都懒得看他,回道:“呦,这是哪一阵西北风,把大作家给吹了到了我这茅檐草舍来。”
凌川走了进来,背着手,笑的不怀好意的站在战鑫的办公桌前,也不说一句话。
“你又在攒什么坏心思。”战鑫歪着头,越过电脑的显示屏,看着他说。
凌川从背后伸出手来,那是他经常用来积累素材羊皮笔记本。
战鑫问:“啥意思?”
凌川突然扑在桌子上,哭丧着脸,说:“我的新书筹备,遇到瓶颈了!”
“救我,帮我写个人物小传。”
战鑫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手上的动作:“你让我写个人物小传?”
凌川指着他,然后再指了指自己,无比坚定的点头,就说了一个字:“是。”
“算了吧,你开玩笑呢,我是搞心理学的,又不是文学。”战鑫把头收回电脑前,继续打着字。
凌川索性一步跨到战鑫的身旁,蹲在地上,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说:“鑫仔哥哥,你就帮帮小川川吧。”
他又抓上了战鑫的胳膊,像个孩子求家长给自己买心仪的玩具那般。
“停,停,停,你先放手,我这材料都被你弄乱了。”战鑫自然写不下去了,他无奈的说。
凌川说:“松开手前,你先答应。”
“答应什么啊。”战鑫吐槽着。
凌川跳起来,甩着胳膊,扭着身子撒娇说:“写人物小传啊,啊,啊。”
办公室的门外,来找战鑫交论文的学生,看到这一幕,愣在了原地,她一时不知道应该上前还是后退。
战鑫腾的站起来,拉住凌川扯到身后,对前来的学生说:“这个病人,病挺久了,非常难以根治。”
那个学生听到这里,又好奇起来,她问:“战教授,这就是记忆分离的后遗症吗?”
“当然不是,他是精神分裂症,很普通的病症,不值得做研究。”
“你是来找我交论文的?”战鑫正色说道。
学生顿了顿说:“昂,战教授,给您。”
战鑫接过打印好的论文说:“近期统一看完后,我会给你们准备答辩的时间。”
“先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赶论文,应该也累了。”
学生竟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凌川见那学生走了以后,把羊皮本塞到战鑫的手中,说:“先给我看看。”
战鑫无奈的摇了摇头,坐进了沙发里,凌川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遇到了什么瓶颈,连个人物小传都写不出来。”
“凌大作家,不是号称每天都是思如泉涌,甚至顶到了天灵盖上,快要溢出来。”战鑫翻了翻羊皮本,有些得意的说。
凌川若有所思的向后半躺在沙发靠背上,用胳膊垫在头后,说:“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瓶颈。”
“其实也不准确,应该说是一种缺失。”
战鑫侧过头看着他问:“缺失,缺失了什么?”
凌川缓慢的摇着头,他说:“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它应该是一种很珍贵的一部分。”
“我没有,从来没拥有过。”
战鑫注视着凌川看了十几秒,然后说:“你出现了焦虑。”
凌川猛地坐起来,一把将在战鑫手中的羊皮本拿了过来,低头胡乱翻着,说:“我说过,不要用你的专业去解读我。”
战鑫也感到了有些冒昧,他转开话题说:“你想请我写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凌川又抬起头,他兴奋的说:“一个纯粹完美的人。”
战鑫思考着说:“纯粹却完美,这真矛盾,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吗?”
每当凌川说起任何关于小说的事情的时候,他的眼中总是带着光辉,他说:“有,一定有的,他纯粹,没有任何杂质。”
“他的人性又很完美,甚至认为自己是一根蜡烛,一根火柴,只要燃烧着他的生命力,就可以将世间的一切黑暗照亮,带给所有人永恒的光明......”
深夜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这是今年的初雪。
不过,战鑫无暇顾及这些,他坐在沙发里,屋里只开了他身旁的一个落地灯。
周围是昏暗的,他出神的望着电脑荧幕上敲下的几个字。
它们晃动了起来,然后快速分散,有的向左跳,有的向右跳,总之不会聚在一起。
他的耳边回响起白天凌川的话:他纯粹,没有任何杂质。
“纯粹。”战鑫轻声呢喃着。
这个词,在这个距离纯真年代的后科技时代中,已然成为了,一种人人都渴望却难以得到的宝物。
1月10日,公开课后的下午。
这是第三天。
对于专业作家来说,可能已经写出了无数个人物小传,他们可以在其中随意的挑选出最中意的那个,继续创作下去。
然而,战鑫是连业余都不能算的门外汉。
他把电脑开启关闭,反复了不知多少次,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把稿纸揉成团再展开,也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他撕成了碎片,还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明明给了那个虚构的人物性别,年龄,身高,甚至于是一个应该英俊的样貌。
是的,应该。
应该是英俊或者帅气的。
战鑫不确定,他看不清楚,因为这个虚构的人物总戴着面具,他揭开一层又一层,没有个尽头。
他急躁的给凌川打了电话:“老凌,我写不出来,一个字儿都写不出来。”
“他的样子都已经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但,但是他,”
电话那头的凌川说:“但是他,还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他。”
战鑫缓和的问:“他还不是吗?难道不是我的文学水平不够吗?”
凌川说:“你放弃所有的固定模式,试一试。”
还不等他说完,战鑫就挂了电话。
对,他太固化了。
他索性随意的倒在沙发里,闭上眼睛,重新给予那个人物新的生命。
当然,谁都不知道的是,构思一个人物小传这件事,将成为他和凌川渐行渐远,直到相忘于江湖的无形推手。
就像某些标注着需要轻拿轻放和稳定的物质,一旦发生碰撞时,哪怕是轻微的程度,也造成它无法挽回的质变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