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屈膝跪坐在毛毡上,暖暖的茶香袅袅升起,像龙腾盘起。
冰清玉洁的双手来回捣鼓,他在烹茶茶。
窗子没关,一阵风刮起,吹得风铃叮当脆响,没有平心静气,无辜扰乱心神。
风径直刮向他脖间的狐裘,毛被风吹的轻抚他的面庞。
沈栖停下手上的动作,轻叹气,风吹起他的广袖,氤氲开的热气瞬间朦胧了他的双眼,直逼的他落下泪来。
滴两滴落入仍在飘着热气的的茶中,荡开波纹。
和茶融为一体。
他的野心不大,他只想要他。
不论是从前还是如今抑或是以后,他想要的只有他。
沈栖一身象牙白,冷清而疏离,裴殷温柔也深情,温夫晏恍若谪仙入世。
沈栖泪止住了。
寒风吹干了他的眼泪,眼周和面颊好艰涩。
他想着定是他最后一次哭。
温夫晏收紧握着伞柄的手,一脸淡定从可被他藏在广袖的手隐隐颤抖,他在隐忍些什么。
温夫晏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白栗色桃花眼,眼底漾起层层涟漪,似是波涛汹涌,似是平淡无奇。
风刮的树叶簌簌作响,将雷云拨开。
一个扎着双髻碧绿齐胸襦裙的侍女走进,清丽娇庞上立马窜上红霞,堪堪低下头,屈膝弓腰行礼:“温太傅”
声调甜腻有些矫揉造作。
温夫晏抬颔点了点头,走过侍女旁。
只给侍女留下了一个素白的背影。
侍女步步回头,双眸皆是掩不住的仰慕。
温夫晏从广袖中取出一个做工有些粗糙的同心结,抿紧唇,下颚一阵阵的收紧。
温夫晏站在原地,停滞不前,手攥住那个同心结,低低笑了起来。
隔日,裴殷早早的上早朝了,应央一个人坐在玄关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一阵沉闷的踩雪声传进她耳中。
应央蹙眉,转头:"谁来了?”
她能分辨得岀裴殷的脚步声,这不是相言。
来人低低笑了起来。
低沉而有磁性。
应央一再皱眉:“到底是谁?”
应央放置在一旁的手缓缓收紧,应央身子开始紧绷,来人看她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干嘛这么紧张?”
来人调笑,应央紧绷的身子挺直,瞬间分辨出。
“相言不是说太傅告病休朝了?怎么会出现在相言的寝宫?”应央不知为何,感受到了敌意,于是也像炸毛的狸猫一般。
“相言同阿央说,温太傅您告病休朝日了,您不好好养病,来承德殿有何贵干?”
她圈地自为。
应央一出口尽是满满的火药味。
温夫晏面颊稍微抽搐,眸中晦暗不明,唇畔牵强的牵起一抹笑。
他还真是什么都和她说啊。
她明明只是一个身份低微不值一提的奴婢而已。
凭什么,她可以唤他的小字?
或许是他的溺爱,才让区区一介奴婢如此目中无人呵?
温夫晏环胸,眯眼,睥睨她。眼中仿佛射出千万利刃,想将她千刀万剐。
往日温和友善的模样全部消溺,反正是个瞎子,没有必要在一个瞎子面前再披假面。
温夫晏眸色深了深:“你一介奴婢如今可是分不清尊卑了?仗着主子的宠爱,主子的纂字是你唤得的?”温夫晏哂笑。
嘲讽的无与伦比。
一个奴婢也配叫他的字。
应央睁大眼睛,绷直的身子开始肉眼可见的颤抖,抖的像筛子。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她不过是他一次微服出巡,见她生下来便天生眼疾,那年父亲逝去,她卖身葬父,他见她可怜买了回来。
见她双目眼疾,放了也无其他用处,便一直留在了身边。
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她煞然间恍然大悟。
奴婢本分
应央攥紧拳头,她忽然想起了昨日的种种,正正色。
仿佛有了无限底气。
“温太傅,若此行无事,只是为了讲此等闲话,还请太傅好-生-前-去-养病才是。”
二人焦灼,气氛白热化。
她一字一句停顿,不卑不亢的下了逐客令。
温夫晏也不恼反而笑意晏晏:“你当真以为他不知你的小心思吗?自己是瞎子,便也当旁人耳目心盲了吗?”
温夫宴咧开嘴,像地狱的阎罗。
温夫晏还时不时拨弄那个绑在腰间的同心结。
在安静的环境中发出一声声闷响。
应央的手扣住地板,手指的弧度拱起。涂满丹蔻的指甲嵌入有缝的木板。
“什么意思…”
应央咬牙切齿,从喉咙嘶吼岀来。
温夫晏满不在乎的嗤笑:“你是否同他说,送他的是平安符?”
温夫晏抬颔,俯视她,一脸的嘲讽笑意。
可惜她看不见。
可那偌大的恶意,怎能平白无故轻易忽视?
你坐在火堆旁,会感受不到烈火的炙热吗?
应央嘴唇紧紧抿住“可……”
下颚扼不住的颤抖,心被外力奋力挤压。
她这下彻底知道他此行的真正意图了。
“你送给他的同-心-结-,如此粗制滥造,你是否当真以为他真的会戴?”
温夫晏一语道出她全部都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小心思,所有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应央难以忍住的呼吸加速,皮肤起了鸡皮疙瘩,顿时不寒而栗。
“他看你可怜了罢,心生怜悯之心…”
温夫宴眼珠游离。
“却当这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温夫晏嗓音温润,像温柔的春风,他言笑晏晏。
可不知为何在应央听来就像是毒蛇在放芒箭。
应央心被他一手轻易攥紧,有些窒息的无力感。
应央抽气,有些喘不过气。
一片灰暗的双眼,尽是朦胧的灰雾和氤氲的薄纱。
温夫晏将她所有的窘迫收入眼底,眼底是一片嘲弄。
温夫晏的鬓发被突然吹来的冷风刮动了,他瑟缩一下,定了定心神:"是个奴婢就只要做好个奴婢的本分便好了,不要老是想着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温夫晏眸色深深,沉吟一会“作为殿下的老师,我且会好好督查,看看有没有心思复杂的小人,若是有了,我便不会再留情面了。”
他意有所指。
一句话看似轻飘飘,却有敲山震虎的巨大反响。
应央的下颚缓缓收紧,脸上一片隐忍,额头后颈冒岀细密的冷汗。
温夫晏撩了撩眉梢,不以为然,拍拍衣袂,转身侧目,眉飞入鬓“还望你好自为之。”说完就要抬脚离去。
似是忍无可忍,她终于要扳回一局。
“我是不自量力的麻雀,那你是什么?!”
“温太傅!!”
应央从喉咙撕扯,泣尽的皆是血泪。
她鬓角额发凌乱,却有一种凌虐的美。
应央听到脚步声沉顿越来越近。
汗毛都起立。可她要背叛自己的身体本能,“你以为你的心思…”
她仿佛飞蛾扑火,不知死活要挑战那人的底线。
温夫宴像一匹雪景中的藏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她跟前。
大手仿佛黑压压的五指山。
温夫宴逼近她,一只手轻松掌握掐住她纤细的脖颈。
只一瞬间大力。
他想到什么,用尽全身力气,用手掌箍住她脖颈,奋力往一侧甩开。
应央犹如被弃之如履的垃圾一样被抛起。
应央被甩砸在木板上,很可观的一声闷响。
被大掌握住的恐惧此时才仿佛缓缓消散,却依旧萦绕在身侧。
她抖的不停,额发都湿了,汗津津。
这时才敢将痛呼溢于唇齿。
她侧躺在地,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痛。
却因为在他面前的自尊和倔强,生生忍下疼痛,微微撑起自己上半身。
她生理泪水淌下,濡湿鬓角,她死死咬住自己下唇,不想发出任何示弱的呻吟。
温夫宴像一只被惹怒的巨兽,狰狞恐怖。
“你给我管好你自己的嘴…你这个贱婢…”
他奋力喘气。
应央咬紧牙根,“你也不过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罢了…”
她气喘吁吁。
“你这个贱东西…”温夫宴目眦欲裂。
应央咧嘴,唇角淌下血液,娇媚的像摄魂的鬼魅,“你也不遑多让…温太傅…”
温夫宴气极,他怒火中烧,他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生啖其血肉,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可是转念一想,奋力压下怒火。
滔天怒火快要将他吞噬,可他只能这么做。
温夫宴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平静的可怖。
他走前轻轻看她一眼,轻飘飘的。
杀意凛冽,却又转瞬即逝。
脚步声渐远。
应央这才如一座直立的大山一般坍塌下来,她半瘫在地。
像搁浅的鱼儿,她呼吸浅浅,几近于无。
裴殷给她亲手涂得丹蔻的指甲一声脆响,断在木板缝中。
指间的痛楚让她想卷地打滚。
泪水却不由分说蔓延出,她是搁浅的鱼儿,此刻生息渐微。
泪水顺着眼角滑过脸颊来到耳廓。
她没有这么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身子如此软绵孱弱无力。
她曾经觉得无比眷恋的宫殿,此刻让她无地自容。
心底也在悄悄蔓延起无边的恐惧和苦楚。
静悄悄的,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