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故乡-接】
在夜色这头巨兽的口中,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挟着倾倒山海的力量相撞!
伴随一声隐忍的痛呼,一道被坠落拉长的怪叫。两个身影当空里撞翻。其中火红的那个刚刚稳住身形,大呼着“你看路啊”,不料一阵照面疾风又把他掀翻在地。这一下,他如同炸了毛的火团,怒发冲冠。一柄炎光灼灼的尖兵,锁住这没长眼的家伙直袭上去!
白的身影在半坠中已收手不及,扔向对面一道风刃,见点炸了火团,忙腾身化流风白雪——一条银白长龙凌空而起!
顷刻间,天地中乱雪流火,再浑如猛兽的黑暗也被明光压得低伏一团。
敖隐终于看清。这个和他斗得又凶又猛的人,是个怒目咬牙的红头发小子——和他一样年轻,和他一样……斗志旺盛。
真是稀奇。敖隐的天性中原本就隐藏最大的矛盾。
一身鳞片不论何时都触手冰凉。或是因为他爱在冷水里洗鳞、也或许因为他血脉中就流淌最冷的雪和最锐利的冰……又或者只是因为在他成年后的世界,走过的每个日夜都是这样的彻骨寒冷。只在战斗,逼近生死的战斗,才能让心中那团蓄积的火焰,从目光中一寸寸点燃剑锋、燎动战局,最后把所有叫嚣着要对他拔鳞啖肉的敌人、从天地的莽原中一一销去。
而眼前。这个红头发的小子却似一团天生的怒火、命定的破坏者,让人不敢想象他出生的地方是否还屋瓦俱全。
但不管他们属于哪种火,很快一场比他们气势更凶猛的暴雨浇头而来。老天爷也容不得两个孽障一齐作怪。
怒冲的红发被大雨浇塌了。显得滑稽。
飘逸的额发被浇打绺了。显得邋遢。
两个家伙起先还保持斗志,争先恐后地往雨幕尽头飞驰——仿佛争斗的是一个比谁飞得快、比谁飞得高的结果。
他们龇牙咧嘴,从叫嚣、不屑、各自丢着风火雨雪花样百出的招式,到后来只是乘着急雨飞驰。最后不知是雨停了,还是他们真的飞出了这笼罩世界的骤雨。
——天上终于只剩下一盘温柔的月亮。
两个气喘吁吁的人,丢开手中的武器。
红头发的小子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摊平在小丘上晒月亮。
白龙重新变回少年的样子,在夜色中无声伫立,他银亮的尾巴在身后自顾自甩起水花。
这是如此平静的夜晚啊。尘世中的人们管这样圆月的日子,叫团圆之期。
没有人再说话。人世的风俗里,此刻是属于故乡的日子。
敖隐握住至亲留下的那只埙。他正为这只埙和他自己,在天地中找一个可以称为故乡的地方。传说隐世的大泽中,他的先祖们留给后辈远胜只鳞片爪的讯息——虽然这样指引他的矮个高人,在提起那片大泽时,面具也没能掩住略显惆怅的目光。
小丘上横躺着的家伙,闭上眼睛,仿佛已沉入了一个深如汪洋的梦乡。
故乡。这是一个能让举世中的浪子闻之垂泪的名字。
但两个方才还在跋涉风雨的人,很难说谁又比谁更接近归期。
许久后,晨光替代照彻心事的月亮爬上山坡。
他们谁也没向谁道别。
天地广大,路不在一道。
但那个暴躁小子没有乘他飞火的轮子,敖隐也没有化成纵横驰骋的长龙。他们像人世中最普通的两个少年,面向自己的路迈步而去。
只在路已延递很久后。背向看不见的彼此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