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奶奶还在屋里,看着那张老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
扎着麻花辫的年轻时的自己,很漂亮,旁边的爱人,面廓棱角分明,坚实的臂膀搭在她的肩上,双眸深情地凝视着她的面颊,两人很是恩爱。
仅仅是一回想就跟心里沾了糖一样。
可惜。
只是过去罢了,岁月是无情的刀刃。
现在……现在?连最爱的彼此都看不见了,一片衣角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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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种诅咒一样,当年的她不知怎么一直坚信庆国早就死了,只能扎了个纸人,没事跟它说说话,就当作以往跟老伴倾诉了。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周围的人全都告诉她:她家老头儿就在她旁边啊。
可无论怎样都看不到,也碰不到摸不到。
于是她又坚信,是大家看到魂儿了,可丝毫没相信过是自己的思维出了问题。
年过半百,两位老人也不曾有过一个儿女,家里是卖扎纸人的白事的,也就和周围邻居合得来,邻居认为兰桂盈头脑出了问题开始老年痴呆,千劝万劝让她去医院查查。
诊断结果显而易见,确是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她叹气,可她还是不信,她半辈子都没固执过,只在这一问题上固执己见。
自己脑子出没出问题她自己能不知道吗?别看她老,洗衣做饭样样不在话下,干活利索,识字也不慢,也就是偏偏看不见自己老伴儿,那就是老伴儿早不在了呗,有病的是周围人,是他们眼睛有问题……能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那医院就鬼扯……
可又在矛盾的想着,如果邻居说的是真的,如果庆国真的还活着呢,他能看见自己吗?
她又是因何而坚定认为老伴走了的?她不住的总觉得自己不是脑子本身有问题,是记忆被老天爷篡改了一样,有果无因,她又是因何而执着于坚定不是自己的问题呢?
无论心中如何挣扎,答案终会归结到——她改变不了一切。
就算他人口中的才是真相,她也看不见爱人的一丝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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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街坊邻居全都因为这点而疏远自己。
众人无一例外,都觉得这干白事的疯老太固执出脑病了,况且别人好言相劝,也不听,能怎么样?不搭理她呗……
于是乎,只她一个人在家里,伤心也不是,开心也不是,只剩空洞和寂寥。
没了老伴,是真感觉自己少了半条命一样。
可她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坚决认为老伴走了,毕竟连遗照都没供上,不这样认为不行吗?
她也想,也想认为老伴还活着。
可是心里就仿佛卡在这了,无能为力。
就好像两颗接着的齿轮,人在任何一个齿轮上走都不会卡住,偏偏她这人被夹在两个齿轮的接口处……只能卡着。
又照照老旧的镜子:白花花的蜷发蓬起来,再也扎不得麻花辫了,皱纹又添了几处,身形也逐渐佝偻。
风采?美丽?早已与她无干系了。
亦无人赡养,用“孤寡”二字形容自己,再好不过。
靠什么活呢?靠那点退休金?靠院子里种的那两亩菜?
能活就活吧,反正本也没几年活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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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的老铃声骤然响起,老人步履蹒跚走过去,抠着眼睛才看清电话号码。
医院给她打来的电话,劝她留院查看。
可她哪听?只固执的口口回绝。
对方的一句话便引走了她:
齐庆国也在这。
胡扯嘛!自己老伴早不在了!能在医院里?她记得那医院叫什么“铭齐”……
边怨着,边还是去探了探。
只是换个地方住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还供吃供喝,也不错。
可惜的是她还是没见到老伴,那一整天只垫着那因为牙齿掉半所以语调斜斜的口气,埋怨医务人员是在骗她。
可没有人会跟一个老年痴呆了的老人计较的。
偏生不巧哦,这铭齐她还没住上两天,就被搬空了,说是出了事,紧急的。
也真是好事,她可以离开了,回家去,继续过完她那残生。
着实是老天爷捉弄她……又一个衣品十分着她意的小年轻找到她,想让她留下,哪怕铭齐被搬空也要留下,那小伙子说自己会包下铭齐这块没人要的地块的。
“兰老,您看不见的心爱存在,我确实无法帮到您,但我可以让您‘意识’到那些您错过的……让您‘意识’到那些您疑惑的,您在‘交点’,而那人,也在彼端的‘交点’等着您呢……”
她听不懂这些,只问着:
“小伙子,这啥意思啊……”
那年轻人十分朗然的笑笑:
“就好比牛郎织女的故事,这您一定知道的吧,您和您的爱人现在就好比牛郎与织女,‘王母’不让您两个相聚,因此您和他便看不见彼此,只不过与这个故事有一点不一样的是……哪怕是七夕,也没有鹊桥眷顾你们……老天爷可比故事里的‘王母’绝情多了……”
老人还是想了想,捋了捋,但眼神终是飘了飘,将信将疑。
但年轻人的要求只有让她继续留在铭齐,这一点而已。
于是,她便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