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说自己有点事等会儿去层霄楼,让萧黎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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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目望去,落阳西坠,街道上人来人往,摊位颇多。
沈芷衣听着周遭的叫卖声,才真正感觉到世俗。
上一世谢危举兵造反,屠杀皇族,她被软禁在宫里,守着一日三餐,满院花草度过余生。
有意思的是,谢危屠尽萧氏一族、皇族等人并未登基称帝,帝王另有其人,而一代帝师的谢危,自刎在佛寺。
冷血无情的皇后娘娘,手执传国玉玺,明明有机会活下来,却以命相抵,换区区一个刑部侍郎。
几十年的余生她隐约猜到点什么,譬如:燕临投奔的为何是谢危?谢危连沈玠的命都没留,为何独独留她一命,以及燕临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她想了许久年,翻出陈年旧事,通过蛛丝马迹,才摸索到这个程度。
亡魂归来吗?
他或许是对的。
母后当初做了这个决定,就该想到他日,萧远推阿黎去和亲,也该想到自己的下场。
马车停下,车夫道:“郡主,到层霄楼了。”
萧黎眼睛一亮,掀开帘子往外走去。
沈芷衣整理了下衣服的褶皱,刚钻出车外,一道黑影袭来,只是他竟直接越过自己,往自己身旁两步的萧黎而去。
萧黎:“……”
合计着我更值钱是吧?
雪亮的刀光一闪,短刃已经压在她脖颈上。
沈芷衣心一紧,目光紧紧地锁着刺客,仿佛要把他射穿一般,白苓扯着她到安全的地方。
对面的层霄楼走下一人,一身宽袍大袖的简单白衣,无任何配饰,头上仅用一支简朴的檀木簪束起。
见此情景,谢危深静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萧黎拢在衣袖中的手握了握。
真是什么事都能让她遇上,晦气!
刺客阴沉地笑了笑,朝谢危道:“大乾最尊贵的郡主,谢少师…选吧!是你来换她,还是我杀了她,只可惜了啊,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谢危目光落在萧黎身上,平和深远,淡静道:“阁下放人吧,我可相替。”
沈芷衣目光一沉。
谢危这是要干什么?
他有把握不死?或者阿黎无虞?
要说他是为情做出的决定,沈芷衣是断断不信的,谢危亲手杀了他的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萧姝,萧烨],怎么会对一个虽血脉相连,却并不亲近的人豁出性命?
萧黎殷唇微抿。
刺客扫看一眼,只对谢危道:“叫你的人都退到三十丈[大概100m]开外。”
所有持剑持刀的人都看向谢危。
谢危于是向他们一摆手,直视刺客道:“君子一诺,若阁下肯放人,绝不伤阁下性命。”
众人退去,原地只留下谢危一人。
刺客转头垂眸看了眼面不改色的萧黎,对谢危道:“你上前来。”
谢危上前。
待得距离仅有五尺[约1.6m]之时,那刺客才叫他停住。
刺客挟着萧黎,慢慢靠近了谢危。
在终于靠近谢危时,刺客毫无征兆地将她一推,举刀就要向谢危砍去。
萧黎反应可不慢,反手踹了他一脚,让他知道什么叫“细皮嫩肉”,那刺客只觉得膝盖一痛,双腿跪地,随后便是一支箭矢破空飞来,正中眉心,箭矢穿过整个颅骨,从脑后穿出。
温热的鲜血喷溅,染红了青石砖,也落在了眼前宽大的袖袍上。
萧黎心脏微微一紧。
她在边塞那两年,领过兵,杀过人,手上沾了不少鲜血,遇困时她也和他说过,他应该是知道的,她也不怕这点血腥。
如今……雪白的衣袖染上血污。
天知道几年前她与谢危在山洞的那几日,谢危衣服都没脏多少,她却灰头土脸的。
萧黎抬眸看了看面色平淡的谢危,直言道:“大人身边的人身手当真不错。”
谢危垂下举起袖袍的手,转眸看她,淡淡道:“郡主身手不凡。”
萧黎杏眼微弯,骄傲的像只小孔雀,道:“那当然,本郡主可比府里那个败家子厉害多了。”
谢危唇角扬起一丝不可察的弧度,淡漠的脸庞也柔和下来。
听得沈芷衣眼角一抽。
败家子,萧黎说的是与萧姝一母同胞的萧烨,京中执垮子弟的代表人物,喝酒逛窖一个不落,胸无点墨,只会些绣花腿脚的功夫,还自认为不凡。
两人经常吵起来,有次还吵到乾清宫了,萧烨还是没吵赢。
谢危左边袖袍上一片血污,青竹修长的手上也沾了不少,接过剑书递来的锦帕仔细擦拭,低眉敛眸。
沈芷衣心中对谢危的警惕不少,走到萧黎身旁,虚虚一礼,微冷道:“谢大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与阿黎便先行离开。”
谢危擦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萧黎,“剑书,送郡主出去。”
“是。”
沈芷衣却冷冷道:“不必,路本公主还是认得的。”
剑书脚步一顿,见谢危并未多言,便退到一旁。
……
谢危抬眸看了眼空旷的街道,眸光微冷,将锦帕一递。
剑书接过染血的锦帕,道:“乐阳长公主对先生的恶意好像很大。”
谢危静默不答。
血污染红了青砖石,刺客尸体旁有一块玉佩。
谢危弯腰捡起,暗红的鲜血染上莹润的玉佩,玉佩毫无杂质,背面刻有并蒂莲,还有一道浅浅的刀痕,似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剑书只看了一眼,便认出玉佩来历。
此等好玉,整个京城有人便是有钱也难买。
长宁郡主常挂在腰间的羊脂玉佩,应该是刚刚刺客推她是掉落的。
好在没摔坏。
“先生,可要属下追出去。”
谢危握住玉佩,闭了闭眼,缓缓道:“不必。”
刀琴从楼上下来,手里抱了一张琴。
谢危抬起右手抚过那断掉的琴弦,还有琴身上那道深深的刀痕,面色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