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和裴不寒看了会《无双剑》，陆千恩算着快到饭点儿了，便起身去厨房把饭蒸上又回来接着看。

她不敢让裴不寒看得太专注，每隔十来分钟就要找个话茬跟他说上两句，分散下他的注意力。好在这电视挺精彩，时不时就有值得讨论的点爆出，让陆千恩避免了找不到话说的尴尬。

早上熬的番茄牛肉浇头还有剩，热一热淋在饭上就是一碗很香的盖浇饭。只是陆千恩做的时候没想到裴不寒也会吃，所以现在剩下来的很少，盖在两盘饭上颇有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但是真的懒得再开火烧菜了......而且她还想赶紧回去看电视......

陆千恩端着饭想了想，还是懒惰占据了上风。她从橱柜抽了两把勺子，端着饭回到客厅，然后递了一碗给裴不寒。

裴不寒：“？”

陆千恩把勺子也递给他。

“......”

裴不寒轻蹙起眉头，望着自己手里的这盘饭，有些艰难地问了句：“在这里吃？”

“啊？”陆千恩随后反应过来，起身想去推他：“不太方便吗？我把你推去餐厅吃吧。”

裴不寒下意识向后避了避，“不是......”

“只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吃？”

“这里可以看电视嘛。”陆千恩理所当然地解释。

“看电视......”裴不寒目光看向屏幕上放着的《无双剑》，不觉得它的吸引力有那么大。

陆千恩端起自己那盘饭，拿勺子把浇头拌匀，坐在沙发上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您要是去餐厅吃的话我现在把您推过去就行的。”

“......”裴不寒摇摇头，像她那样拿起勺子，把淋在饭上的番茄牛肉拌匀。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做某件很新奇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有下饭剧，我觉得这种感觉很好。”陆千恩舀了一勺饭吃下去，向裴不寒解释，“其实很多人都喜欢这样的。只是有的人会在手机上点来看，有的人会在客厅放着电视吃饭，还有人愿意在吃饭的屋子里装电视机。”

“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为什么那么好，但就是觉得，饭和想看的剧就该是两样配套的东西，它俩分不开。”

裴不寒点点头，对她的解释并没有什么感觉，他舀起一勺饭放入口中。

电视上正放着女主角阮音和夏无沮的相识回忆，原来是他小时候被其他小孩欺负时，阮音挺身而出，保护了他。

裴不寒又舀起一勺饭，还未送入口中，电视里的场景便切换到了长大后的阮音和夏无沮身上。这是长大后他们第一次相遇。

夏无沮追踪一只魅妖至此，而那只魅妖，此时就俯在阮音肩上。

若是动手除它，则必然重伤阮音；可若是不动手，被那魅妖上了阮音的身，后果就更加不能设想了......

夏无沮双睫微颤，看着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阮音，行事向来果决的他平生第一次产生犹豫。就在这时，魅妖突然暴起，看上去正要上阮音的身！

——"妈妈，我的衣服脏了！怎么办！"

“没关系，试试我新买的洗衣粉。只要一点点，衣服呀，就能像刚买那会儿一样新了。”

突然出现的广告让裴不寒有点发懵，那把悬在半空的勺子颤了颤，许久然后才送入他的口中。

陆千恩也对这段突然出现的广告不太高兴：“这广告进得也太讨厌了，刚到精彩的地方呢。”

“哎，要说看有线电视就是这点不好，老是有广告，看不过瘾。”

裴不寒点点头，表情却看不出对此有多大的意见。他垂下眸，看着自己碗里的饭。陆千恩给的浇头太少，有的饭裹不上汁，看上去非常可怜。

......

几分钟广告后，电视台就没有再放《无双剑》了，而是开始播放下一档栏目。陆千恩和裴不寒也吃完饭，把盘子和勺子拿去厨房洗了。

“裴先生，我去睡午觉了，午安。”

在裴不寒洗碗的时候，陆千恩站在门框旁，觉得有些困，打了个招呼便扭头准备回去睡午觉。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她又折返回来，对裴不寒说：“您一会也休息一下吧，等到三点左右我们再一起看电视~”

裴不寒原本低着头专心拭洗手中的餐具，闻言愣了一下。要说公平的话......刚刚看电视的时间，不是已经抵消了吗？他转过头，想拒绝她这个得寸进尺的邀请，却只迎上她轻快走远的背影。

没关系，等她过来找他那会儿再拒绝就行了。裴不寒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手里的碗碟上，心思却不由自主地有些飘散了。

“抱歉，我不想看电视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里组织着语句，把餐具放回原位，驶着轮椅回到自己房间。

明明只不过一句简单的拒绝，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心里重复上这么多次。裴不寒盯着墙壁上的时钟，默默练习着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

时针终于晃动到三点。裴不寒胸口莫名紧了一下，然后他把视线从时钟上挪开，静静盯着那扇浅棕色的门，等待它被敲响的那一刻。

......

冬日的睡眠往往深沉而舒适，尤其是作为一个从没享受过暖气的南方人。陆千恩昨晚睡得晚，早上又起得太早，此时睡熟在被窝里，身边的闹钟刚响起来就被她下意识按掉了。

待到她在睡梦中也感觉到自己似乎睡了很久的时候，挣扎眯开眼，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快七点了。

“我去！这么晚了。”陆千恩清醒了些，“这一觉睡了将近六个小时啊！”

“啊，简直了！”她把手机甩开，“大”字躺在床上，舒服地发出喟叹：“爽！”

好眠的余韵还未消化完，陆千恩突然想起来自己和裴不寒的约定，她一下子坐起来，刚刚睡醒的迷蒙完全消散。

简单梳洗了下，她走到裴不寒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裴先生，不好意思呀！我睡过头了！”隔着门，陆千恩真挚地道歉。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裴先生？”陆千恩又敲了敲门。

“不会是生气了吧......？”陆千恩小声嘟囔着，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她提高声量，朝里面询问：“裴先生，您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出来一起吃点？”

回复她的依旧是一片沉寂。

陆千恩开始担心裴不寒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发烧晕倒在屋子里了。她有点紧张，下意识去拧门把手。

可这次与上次不同，门被牢牢锁住了。陆千恩更着急了，她试着又转了两次门把手，还是转不开。刚想去找开锁的来，却听见屋里他的声音传来。

“不用。”

简洁而冷淡的两个字，隔着房门，听不太分明。但这足以让陆千恩放心了，她松了口气，点点头，回了个好，便下楼做饭去了。

下午长时间的睡眠让陆千恩食欲大开，她从冰箱里拿出冻上的鸡肉，解冻后调好酱汁，和香料一起炒匀，加水和土豆块一起烧上。

晚上菜做多了也没必要。陆千恩想着就自己吃，一个土豆烧鸡足够了，在焖上米饭后便去客厅边看电视边等。等到一锅香喷喷的烧鸡做好，陆千恩盛了满满一大碗放进碗里，又舀了一碗饭，拿上筷子一起端到客厅。

隐约的饭菜香味与电视的吵闹声一齐挤过门缝，涌入裴不寒的房间。他看着墙上的时钟，轻轻垂下眼。

第二天，陆千恩起床后做好早餐，来到裴不寒门口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依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她也没多想，毕竟被他拒绝才是正常状态。下楼吃完饭以后，她拿起打扫的工具，像往常一样，兢兢业业地把这个家整理干净。

接下来几天，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裴不寒待在房间，几乎不再出来活动。要不是冰箱的东西每天都有减少，陆千恩还真有点担心。

这段时间天一直阴沉沉的，温度也越降越低。陆千恩怕冷，每天都把家里的门窗关得紧紧的，生怕冷气吹进来让自己感冒。

但今天有些特别，中午刚过，一直灰暗暗的天竟然有了放晴的迹象。陆千恩吃过午饭，凑到窗边观望了一会儿，见厚厚的云层变得越来越薄，太阳的轮廓慢慢显了出来，心里很高兴。

也不知道这个晴天能维持多久，陆千恩麻利地跑回衣帽间换上厚衣服，准备跑出去晒太阳。只是在经过裴不寒房间时，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

这段时间天阴，自己一直憋在屋子里，不过短短几天，心情就已经很郁闷了。那他呢......？

他一直把自己关在这个黑暗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连房门都鲜少踏出，那他的心情，会是何等的压抑憋闷呢？

不行，今天好不容易出太阳，她无论如何也要带裴不寒出去晒一晒！

“裴先生！”这样想着，她抬手敲响了屋子的门。

没有人回答。

“裴先生，厨房的水管爆掉了！怎么办呀？”陆千恩知道，如果直接说要带他去晒太阳的话，肯定会被拒绝。现在得先想办法让他把门打开，后面才有的商量。

“......”

陆千恩似乎听见了门内轮椅转动的声音。但是依然的，没有回应。

“裴先生，拜托您了，您给我一个维修人员的电话。现在楼下都已经水漫金山了！”

“......我已经叫人来了。”

门里传来他嘶哑的嗓音，听起来很虚弱。

陆千恩听见了，但她故意装作没有听见，反而提高了音量更加用力地拍打房门：“裴先生！裴先生您听见了吗？楼下的水管爆掉了，拜托您给我一个维修人员的电话呀！”

裴不寒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我已经叫人来修了。”

陆千恩依旧假装听不见：“裴先生？裴先生！您能听见吗？楼下水管爆掉了！”

似乎是受不了陆千恩的聒噪，裴不寒不堪其扰地打开房门，想面对面地告诉她，已经叫人来修了。

谁知道，打开门，对上的却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那对漂亮眼睛的主人不由分说地走到他身后，推起轮椅往前走，眸光里闪烁着得逞的狡黠。

“你做什么？”裴不寒有些不悦她的冒犯，语气冰冷。

“不做什么呀。”陆千恩揣着明白当糊涂，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他便垮下脸不出声了，直到她沿着上次的路线，推着他走到那些山茶花丛面前，也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陆千恩没把他的臭脸放在心上，本来就是自己骗了人家，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找好一个能晒到阳光的位置，陆千恩停在那儿，调整了一下轮椅的方向，让裴不寒面朝着阳光。

“您是自己来还是我帮您？”刚刚经过客厅的时候，陆千恩随手把叠在沙发上的毯子拿起来盖在裴不寒身上，此时这毯子已经很凌乱了。

裴不寒看了她一眼，自己伸手把它整理妥当了。

“我有点饿，您先在这儿坐会儿啊，我回去拿点吃的来！”

不待裴不寒反应过来，陆千恩已经快步走开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过了会，他拿出手机，告诉管家不用叫人来修水管了。

冬日的阳光洒下，将轮椅上的他笼罩在光里。他微微抬头，去看天上的太阳。

出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太阳了。想起那时的种种，裴不寒愣愣地盯着太阳散发的光晕，直到眼底刺痛，瞳孔灼烧，才不得已移开目光。

好吧，太阳也不愿被他这不幸的人凝视。

裴不寒闭起双眼，试图逃避所见的世界。

暖阳、花开，这些与他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逃开，逃到黑暗当中，这才是他必须要做的。

可是即使闭上眼睛，眼皮也遮挡不住那明亮的光线。他的视野中依旧是一片橙红……那大概就是阳光的颜色。

“裴先生，我回来啦！”耳畔传来轻快的女声，裴不寒睁开眼睛。

陆千恩一手端着一个盘子，胳肢窝下还夹了一个厚厚的软垫。她把左手的那盘塞到他的手里，然后把垫子放到地上，席地而坐。

裴不寒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饭。青椒肉丝和土豆丝盖在上面，和上次的分量一样少。

陆千恩也没办法，这些是昨晚吃剩下的，本来就只够她一个人吃一顿，现在两个人吃，肯定不够。

“没事，一会晚上咱们早点儿吃饭，饿不着。”她拿起勺子，把饭拌匀，宽慰了裴不寒两句。

真是奇怪，陆千恩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身边的花草阳光好像凭空多上了几分鲜明。裴不寒不明白其中的区别在哪儿，只是疑惑地看着它们。

“哎呀，快吃呀~外面那么冷，很快饭就凉啦！”他的神态落在陆千恩眼里，像极了是在发呆。她仰起头，催促他赶紧吃饭。

“嗯。”

裴不寒拿起勺子，像陆千恩那样把饭拌匀，舀起一勺放入自己口中。已经凉了，可他还是把它们全部吃了下去。

两个人吃过饭，把盘子随意地放在旁边的泥地上，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晒着太阳。

真的很奇怪，她在这里的时候，连洒在自己身上的阳光也带上了几分暖和。裴不寒看向太阳，可刚刚，那些阳光明明是冷的。

没过太久，一阵急促的寒风刮过，激得陆千恩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而后云层迅速增厚，天空阴了下来，周围的光线暗了不少。

“哎呀，太阳没了。”陆千恩有些遗憾，站起来想推他回去，“咱们走吧。”

裴不寒点点头，捡起地上的盘子，示意她可以走了。

陆千恩推着他，不由地感叹：“咱们运气还真好~”

“运气好？”

裴不寒想，这么快就变天了，有什么运气好的。

“是啊，今天的太阳被我们抢到了，运气还不好吗？”

“......”

太阳被我们抢到了。裴不寒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嘴角莫名挂起笑意。

陆千恩没能看到他这难得的一幕，她推着他，一步一步往家里走。

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自己的头顶，陆千恩打了个激灵，加快了脚步：“哇，好像下雨了！咱们赶紧跑回去！”

裴不寒下意识仰头看去，却见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在天穹下慢悠悠地打着旋儿向下落，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