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州,寒冬。
风卷起霜雪,铺满了在苓月山脚处而起的万层台阶。
仰头遥遥望去,这台阶宽而长,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沿着苓月山而建,却又超过了苓月山峰,一路向上,云雾飘渺缭绕在台阶周围,不知通往何处。
漫天飞雪中,一群来自五湖四海,却在路上相遇结伴而来的修仙者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花,走上台阶。
他们左顾右盼,看着沿台阶两旁大大小小浮着的山头,又看看中央巨大的苓月山,眼里掩盖不住地流露出兴奋与羡慕。
“这苓月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仅仅是外围都有如此充裕的灵气,确是剑修悟道修炼的好地方。”其中一名白衣修士赞道。“若是苓月宗内围,不知又是怎样的盛况?”
另一青衣修士叹道:“若我能从小在苓月宗修炼,修为也不至如此。”
“这林兄便有所不知了。”一名蓝衣修士伸手去接天上飘来的雪,淡淡笑道,“想要进入苓月宗,可是十分之艰难。须得经过十重考验,穿过这风雪交加,杂念阻道的万级台阶,到达苓月宗门口,便是最后一重考验。”
“凡是在半路停留超过一柱香的,自动认定为失败,一生都不得再参加苓月宗的考验。”
“当真?”青衣修士有些不敢置信道。到了半山腰,抬头望去,已经能看到藏在云雾掩盖下,若隐若现的宏伟大门,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苓月宗”。雄浑而威严。
他单纯地走着这万级台阶都有些费劲,更不用说还有杂念阻道,各种障碍。很难想象一群半大的十五六岁少年少女是如何通过这变态一样的考核。
“难怪这天下有名气的修者十有八九都出自苓月宗。”白衣修士接道。
“是啊。这苓月宗盛极时,天下豪杰莫能与之争。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事,这苓月宗从此就衰败咯。如今这苓月宗内已空无一人,内围更是直接被封为了禁地,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到底发生了何事?”青衣修士好奇,有些急迫地问道。急到被脚底的台阶绊了一下也毫不在乎。
难怪,越往上走,他就越感到周围的死寂,那种由内而外的死寂。
“这位道友,你怎的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蓝衣修士奇怪地望他一眼。
青衣修士羞愧低头,“实不相瞒,前十几年我在闭关冲击金丹期,现在才刚出关,确不知道。”
修士中一个青年脸上露出极深的鄙夷与厌恶:“还不是因为那背恩忘义,屠满宗门的宗枫!他真不是人啊,天下大宗无一人活下来,血染满了地面。宗枫甚至还将他的小师弟斩四肢,镇四海,真真残忍恶心。”
“无数出自苓月宗的修士追杀他,然而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天地间再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到现在他已经逃了八年了。”
“宗枫?”青衣修士面上出现奇怪的神情。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年少成名的天才少年剑修,惊才艳艳所有人的登天榜第一人,玄鹤真人……”蓝衣修士补充道。
青衣修士沉默了下来,良久才慢慢地道。
“不过十几年,也当真是物是人非了啊……”
众人心中也一时惆怅。
台阶再高,也有走完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了大半天天,快要走到大门前。随着云雾的散开,宗门门口越发清晰,露出其中复杂精美的花纹。
其中一人突然道:“要说前两日,我在山脚下的城镇里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全身拢在黑色的斗篷之下,似一团黑色的雾,好像只是随意地飘来向我打听玄鹤真人的事。”
那人面露迟疑,又缓慢地继续道。
“**草地说了一下我知道的事情,便突然瞧见那人脸上露出一点金光,看那位置,像是眼睛的颜色……我疑心顿起,刚想上去查看一番,那人却发现了我的意图,轻笑着又飘走了,追都追不上。由于没有看见,我也不敢轻易确认,天底下总没有这般巧合的事……”
这一番话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不为别的,就因为……
刚才他们讨论的事情主角,惊才艳艳而又残忍恶心的玄鹤真人,宗枫,正是异瞳,一黑一金。
“……你确定没有看错……?”
所有的讨论声在人群正式到达宗门门口时戛然而止。
大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他一袭雪白衣,满头乌长发用一根白发带松松地扎了个低马尾,仿佛融入了漫天的雪景之中。唯独左耳缀着一只鲜艳如血欲滴的菱形耳坠,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
在宽阔的广袖之下是一只苍白,劲瘦的手,如玉般的指尖在门口前架了几百年的剑上一点一点,落在剑上的雪随着他指尖的经过,慢慢地消融。
男人的动作在一片雪白的天地间,莫名让人感到了一种痛入心弦的哀伤。
众人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没多久,已经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不对劲——男人用来扎头发的发带上面刻着极其复杂的阵法,威力可以炸毁一座城。
“这,这位道友……”没有眼力见的青年上前试图阻止他,“这是苓月宗创始人苘山师祖留下来的剑……”你这么摸不太好吧。
青年的话没能再说下去。
因为男人收回了在剑上抚着的手,转过身,露出一张极好看极漂亮的脸,白暂修长的脖子被包裹在交叠的衣领之下。他黑色的眸子像是无边沼泽的漩涡,引人沉沦;金色的眸子明亮得仿佛在闪烁,透着不详的光,危险而凌厉。这份危险在男人淡漠厌世的气质下越发明显。
众人皆默。
“我刚刚听到你说……”男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群蝼蚁,好听的声音低哑,充斥着淡淡的厌倦感,仿佛世间万物都引起不了他的兴趣。
他很显然不是在对着青年说话,“……你前两日看见过我?”
男人的声音如水珠落地,滴答,滴答,清晰无比地传入众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