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闻名的幻术师蒲熠星,一身千变万化的法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特召将其为御前戏师入宫伴驾。
圣旨送达时蒲熠星的表演正进行到高潮——一杆雪白的浮尘在他手里一翻,竟变成一只仙鹤立在他手背上,引来围观群众阵阵喝彩。
骑在枣红大马上的行人高声将圣旨宣读完毕,蒲熠星狡黠地眨眨眼,随即恭敬下跪,接过那卷明黄色的圣旨。
皇城,人间繁华胜地也。
他在木兰国四处游荡多年,这京城中央的朝廷还真没去过几回。那璃瓦朱墙,究竟是何副模样?
蒲熠星被洛京使节摆驾迎进宫中的消息再次震动整个京城。
一部分人羡慕他被圣上亲自选召入宫,享受荣华富贵;
另一部分人则摇头叹息,那昏君不仅贪恋女色,据传言还有断袖之癖,如此年轻的郎君,偏要被那昏庸的皇帝老儿给糟蹋了。
“你权当那宫中是什么好去处不成?我有位表亲在朝中为官,可是亲眼见证过陛下将不得他顺心的歌伎舞女杀了送出城……”一位客人放下茶盏,唾沫星子横飞。
“这蒲老板入了宫,也不知能活多久,可惜啊可惜。”王老板坐在茶摊前摇头慨叹。
多好啊。蒲熠星波澜不惊地入宫去,低眉顺眼地受训礼仪、学习规矩,做了皇帝面前的御用戏师。
他眉目本就清秀,戏法也变得好,偶尔说几句好话本的讨皇帝欢心。
许是他装得过于无害,久而久之,害怕他招惹后宫嫔妃的昏君也放下戒备,不仅为他专程安排一处精致的别院,还许他每个月50两白银的俸禄。
“谢陛下厚恩。”蒲熠星喜滋滋地下拜。
呵,当真是前朝帝王家的泼天富贵,能容许这么些蛀虫坐吃山空。
当今朝政奸佞当道,郝甄两党争权夺利,血雨腥风;圣上奢靡无度,达官显贵纵情享乐。
前朝先皇励精图治,所以国库储蓄尚且充沛,但亡国之势已初见端倪,只怕……
蒲熠星曲肱枕在软榻上,今早圣上赏赐的金缕蚕丝被让他随意地当做褥子。
每月封赏的白银大部分被他原封不动收进暗格,积少成多,已经是一笔不菲的钱财。
余下的一些供他闲暇时易容偷跑出城,上陈香巷口那家“沉云酒肆”买些好酒好菜。就着夜色阑珊,坐在角楼的塔尖喝个酩酊大醉。
皇城里有御用的地下酒窖,近几年来扩建起的规模令人咋舌。窖中不乏陈年老酒,清冽如水,价值万金。可是喝进嘴里,总觉如鲠在喉。
这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
入宫这么些日子,他早已规划好未来的路:毫无负担地在皇城里玩上十几年,然后称病卷钱跑路,退居江南,策马奔腾尽享人世繁华……
啧,想想都美。
庆佘十六年,年方十九的戏师蒲熠星,不过是深宫之中的一粒埃尘。
一日正逢皇帝宴请朝中重臣,传蒲熠星前来表演助兴。云衫待女频频倾酒,金玉帘箔,幡旄光影照耀一殿。王侯将相推杯换盏,醉生梦死。
郝贵妃依在帝王身侧,蒲熠星演完戏法,跪在一边,实则偷眼打量着她。
她随意梳着流苏髻,发髻斜插芙蓉暖玉步摇,细察这副冷艳无暇的面容,形若芙蕖灼灼,顾盼间自见风华。
宛若一弯水色的眸底,无言的孤寂偶尔闪过。
蒲熠星望着郝妃正出神,忽听殿外的太监吆一声:“凤仪太后到——”
太后,让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定是满头银丝、仪态万方的老妇人形象……至少也得是个饱经沧桑的中年女人……
未曾想,她竟如此年轻貌美。
大红色拖地宫装,其上以金丝绣绘百鸟朝凤,有两位侍女替她拾掇着裙摆。泼墨长发绾成五凤朝阳髻,两鬓斜插牡丹珠花簪,眉间深红花钿更是彰显着凤仪之姿。
郝贵妃和太后,素净和张扬,形成鲜明对比。
凤仪太后,举手投足间皆是雍容华贵,比那昏君更有睥睨天下之姿。
“母妃今日怎有雅兴前来?”昏君言语间透着不屑,甚至没有站起来行礼。
面对如此不敬,沈太后不怒反笑:“偶然乘兴罢了,皇儿不必多问。”
话闭,沈太后抬眸扫视四周,恰巧迎上蒲熠星探寻的目光。她怔愣一下,而后指着他道:“皇儿这御用戏师长相倒是清秀,真是讨人喜欢。让给母妃可好?”
帝王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就算他当前不肯应允,沈太后也会想尽办法把看中的东西弄到手。权衡利弊后,一摆手,准了。
沈太后将蒲熠星带回凤仪宫中,随即遣退了周围所有的下人:“你叫什么名字,小猫妖?”
被一语点破身份的蒲熠星心中警铃大作,遂伏身下拜:“奴才不明白太后在说什么。”
“我叫沈清檀……不,你还是唤我本名吧。”
“商朝有苏氏女,苏妲己。”
“原来是商王妃娘娘。”他心中又忽的松下来。如今她已是肉体凡胎,法力尽失,纵使凤仪宫中有近百名府兵,做起神行法来,也是拦不住自己的。
“不必恐慌,我有一事,希望能得到蒲戏师的力量相助。”
太后乃母仪天下之位,在宫中应当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怎会有事相求?
她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这德雍帝政绩如何?”
“回太后,奴才觉得陛下政绩……着实平庸。”甚至有些逆行倒施。
“品行呢?”
“陛下终日溺于美色,易信谗言……”蒲熠星艰难吐着字,像是有一把铡刀悬在自己脖梗上。说自己衣食父母的大实话,是否不太妥当?
“那你觉得我和他哪个适合当皇帝?”
“太后慎言。”蒲熠星在心底咆哮,这苏妲己怕不是故意消遣他!
“德雍德雍,人如其号,真是个辱没皇威的庸才。”苏妲己斜倚在凤榻上,纤柔的指尖轻扣雕花扶手。
“蒲戏师入宫数月想必能看到,当今木兰朝政秽乱不堪,哀家只是希望尽自己应尽之力,帮其肃清门户。”
所以您就想篡位自己当皇帝?方式蛮独特。
“看来你十分惊讶呢。”妲己笑了笑。
“奴才不敢。”
“那么你可知木兰国的祖姓,其实是商?” 当年商朝倒台,大批流民逃往当今洛京一带繁衍生息,竟又形成了现在的木兰政权。
“据我所知,商纣早已转世。”
逝者如川上流水,岂是人力所能挽回?“为何不选择放下?”
“商朝……自然回不去了。”她单手托腮,仿佛堕入冗长的回忆里,眼前又有鹿台的烽火在烧。
“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子民,忧患当前,我是要管的。”
“况且自当年那一事起,我的心便生在了他身上。爱屋及乌,一样的道理。”
“那一事”?
“蒲戏师,我这个理由,是不是非常充分?”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又换上言笑嫣嫣的面孔。
“你是妖,我上辈子也是妖,看在同类的份儿上,卖个人情呗。”
“你决定帮我了吗?”
鬼使神差的,蒲熠星点头。
沈家是木兰国赫赫有名的经商世家,蒲熠星常去的“双春汇”就是沈家名下的资产。
沈家家主已年过不惑,膝下无子,只好拿沈清檀当儿子养。她缠上紧绷的裹胸,束发戴冠,一心扑在事业上,学着如何当一个完美的继承人,而不是小姐。
的确,她在当年也算名噪一时。
沈家人善经商,唯独她另辟蹊径——沈家数代缺失的文采都被老天爷倾注在了她身上。五岁吟诗,七岁作文,当时的人们都以为“他”会平步青云,为一代贤臣。
可惜。
在沈清檀羽翼丰满之时,沈家长子沈随诞生。为维护正统,她又被父亲当做联姻工具,送入皇城讨好先帝。
饱读诗书,心怀大志又如何?却受制于红粉之身,被一纸诏书困在皇城越不过的二丈宫墙里。
于是沈清檀疯了。
她先借着当时皇后的手杀掉了另一名势头正盛的妃子,然后想尽办法拉拢外朝官员。
沈清檀又美又有才华,深得先帝喜爱,对她几乎言听计从,只为博美人一笑。只要有人提出反对沈清檀上位的意见,马上就会受到打击。
沈清檀在众臣的拥护下正式成为新的皇后。上位的第一天她就下令将沈家满门抄斩——这便是震惊全国的“新凤之案”。
对此先帝也曾起过疑心,欲将沈清檀贬为庶人。可惜没等计划实施,就先一步病死在龙榻上。
弘兴二十九年,新帝登基,德雍帝,更年号为“庆佘”。
完成一切后,沈清檀在一个冬日的深夜饮鸠赴死。
本该转世投胎的妲己,阴差阳错之下,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沈清檀的怨怼在这具身体里还了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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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者在这里说明一下
作者本者第三段的“行人”是指专门宣读圣旨的官员,不是路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