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骨（五）

【直到失去后我才发现，她从未欺骗任何人。】

甄姨太、周司机和老管家都被官兵控制了起来。

面对严刑拷打，两个间谍誓死不从，服毒自尽；那个管家倒是说出了一些情报，不过因为两人对他仍有所保留，并没有套出什么有效信息。

在甄姨太次卧衣柜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件破损的旗袍，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这个关键证据没有被处理掉。

上面缺失的布片，正是唐夫人死时手里攥着的那块。

江鹤予养病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仿佛要把这二十多年来欠缺的睡眠一次性补齐。她的长相偏冷，只有深度睡眠或唐九洲在的时候，身上的气息才从锋利变柔和一两分。

唐九洲把书桌搬到了这个房间里，办公的同时方便一直陪着她。偶尔江鹤予精神好些，就同他说两句话。

江鹤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唐九洲不知道的事——

她出生时就差点没救活，还“克”死了她的母亲，所以被丢到荒郊野岭自生自灭，侥幸活下来后四处颠沛流离。

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说她长得像江娴，将来一定能凭这副皮相攀个好人家。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是她应该追寻的人生吗？

但江鹤予就是江鹤予，怎么就成了什么芒城第一美人的替代品。

“我从小心肺就有点毛病……咳咳……谁都不知道我能活多久，能遇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是命数。”

“你这一辈子，是不是都耽误在我身上了？”

“不是。”都是我自找的，也都是我自愿的。

齐副官想要谋反。

当时的他自负又骄傲，对于芒城大帅这个位置心向往之，只是空有一身的才华却败给了资本，只能屈居人下，做一个副官。

不甘心的齐副官制定了一系列周密的夺权计划，小云是他的亲妹妹，嫁入唐府做云姨太也是其中的一环。

小云嫁入唐府后不久就怀了孕，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可以让小云更深入的打入大帅身边，自己距离大帅的宝座又迈进了一步。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齐副官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甄姨太是贾城安插在府中的间谍，而小云不巧撞破了一次甄姨太与府外探子交换情报的场面。

被人发现了秘密，自然要除以后患，于是甄姨太借看病为由出府购买了滑胎散，下在了小云日常使用的补品里。

小云在生产当日突发大出血，生命垂危。就在齐副官为此焦头烂额，却无能为力之时，江鹤予找到了他。

原来江鹤予早就掉包了那些有毒的补品：“那个药效只是看着吓人，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我会派人把你妹妹送出城藏起来。”

齐副官当时不仅有震惊，还有深深的感动。江鹤予早就知道他意图谋反，但依旧设计保下了自己唯一亲人的性命。

他差点因为自己的骄傲而失去唯一的妹妹。

这份恩情无以为报，所以齐副官果断承诺为江鹤予之后所做的一切保驾护航。这也就有了唐九洲被绑架当日，他支开守卫，去为江鹤予开门这一事。

齐副官也知道江鹤予有病，但他无权阻止她去做任何事，包括拖着这副油尽灯枯的病体去救唐九洲。

“是下官一时狂妄，意图篡权夺位，愿接受一切处置，只希望少爷高抬贵手，留下我妹妹的性命。”

唐九洲看着面前向自己请罪的齐副官，心情极其复杂。他最终选择给齐副官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看在江鹤予的面子上。

又是一个深夜，唐九洲出去应酬一个酒局，接到齐副官打来的电话，他说江鹤予可能撑不过今晚。

“我问她怎么样，她说想见你。”

唐九洲仿佛被一柄重锤砸了一下，听筒脱手滑落。这是不同于生死关头时的害怕。

江鹤予放弃了最后的治疗。唐九洲守在病床边，一遍遍低声地，咬牙切齿地重复她的名字。

“求求你了，姐姐。”每一分钟，唐九洲喉咙里都会泛起一阵啜泣。他一遍遍压制住翻云覆雨的悲伤，放低姿态求她。

江鹤予靠在他肩头闭目养神，这是他们第一次犹如恋人般亲近。“求求你，别离开。”

他们就这样一直到日出时分，天空中泛起一抹鱼肚白，红色和紫色的霞光尽染天空。她肯定感觉到了，痛苦地颤抖。

“好些了吗？”唐九洲握住她的手，正式拥抱住她。

江鹤予最爱惜的不是她那张脸，而是手。皮肤白皙，指节分明，右手中指上有常年写字留下的薄茧。

“她的体温很低，像一块冰贴在我手上。”

“九洲，我累了……”这便是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江鹤予深吸一口气，唐九洲看见，那明镜似的，让他无比渴望与盼慕眼眸里，只余他一个人的倒影。

她的胸口鼓起来，又落下去。此后再也没有鼓起来……

他的世界崩溃了。

一晚上不曾移动分毫，唐九洲半边身子早已麻木。好痛……但她所承受的，是这种痛楚的千倍，甚至万倍。

她那么善良、热忱，然后被他的猜忌和怀疑毁掉。

他算得上千古罪人……

若是那只仙鹤兀自飞走就好了，永远平平安安，永远别陷入这片肮脏的泥潭里。

江鹤予总让他联想到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庄园里惊世骇俗的珐琅瓷器，碧波荡漾的浮春三月，还有清贵的雪粒香……是他所想拥有的美好的一切。

以后都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