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我再次抹去口鼻处的鲜血，起身走到了仍然困在罩内的富江这边，她们全都挤了过来。
“哈尼！”
是和刚才突然响起的没有差别的声音，垂眸望去，这位富江看上去似乎要比我之前见过的都要小一些，她挤在左下角，苍白的脸颊上染着红晕，眉头微蹙，神态中居然透露着少见的乖巧。
“哈尼！呆胶布？”
我摇了下头，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她瞬间被淹没在不断向前涌现的富江中，随后她们突然被齐刷刷（但骂骂咧咧）地向两侧分开，正中央的一条小道被空出，[富江]冷着脸走了过来。
她的视线首先落在自从我口鼻中不间断淌下的血水上，下一刻却仿佛难以忍受一般，转而紧紧地盯着我的双眼。
[打开这里。]
借助着衣袖，我再次将脸上的血迹完完全全地擦了下，问她：
[好些了吗。]
[花猫，比你的猫还难看。]富江冷着脸，随后做出嫌弃的表情，又强调，[快点，打开这里！]
我笑了一下，却转过身，挡在了整个保护障之前，掌心再次翻涌着黑色。
原本正有所动作的吴心越挑了下眉。
“比想象中的更敏锐一些，”她说，“真可惜。”
她的手中有一个通体透明的按钮，那应当是吴心越不知何时从刚刚死掉的圣狄萨神主身上得到的。
她将那个按钮轻轻抛起又接住，面露遗憾：“原本我是想出其不意只将你关起来就可以的，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可行了。”
语毕当时，暴动的黑色线条便骤然与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金属利器相接，空气中便霎时爆发出汹涌灼人的气浪。外面的雷声不知何时已渐渐停歇，于是我在由以塔的嘶鸣声中愈发清晰地听到了呼吸，我的呼吸，紧绷的呼吸。
吴心越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仍然立在原地，非常游刃有余的样子。
“还能坚持多久呢？”她说，“我猜，不会到一分钟。”
她的话语其实并不是非常明晰，加上我的脑海中还有富江的声音嗡嗡作响。我再次吐出一口血，后背顶着已经出现多条裂纹的保护障，硬拼着最后一股劲儿耗着。
可惜下一秒，吴心越仿佛对这种对峙感到了无聊，冲击的能量陡然加大。天旋地转冲入脑海，意识清醒时，我已经摔在了临窗的角落。由于额头撞伤的血液也在汩汩流出，我只能睁开另一只尚未被它浸染的眼。
“你们……利用，”见她迈动脚步向富江走去，我嘶哑地出声道，“那天包扎、药，有问题……”
脚步声停下，吴心越似乎为我这坚持不懈的劲头吃惊，话语中带着与方才的圣狄萨神主相似的怜悯，柔声解释道：
“不是我们，是我。不过，不会太久的。”
我问：“……你、为什么？”
吴心越没有再回答。她只是走到了透明的保护罩之前，仿佛在冷静观察，并不将富江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放在心里。
她或许会为此后悔的。
因为就在我语音落下的那一刻，原本已出现裂纹的隔离罩子轰然碎裂，浓雾般的血色荡出，化作根根锐利的红针向吴心越袭去。而后者则在飞快后退了几步后用闪现的透明罩暂时抵挡住了攻势。
我没能看清楚，因为此时已经有很多很多的富江来到了身边。
有人紧紧将我抓进了怀里，她们触碰着那些血迹，发出一阵阵抽气的声音。似乎有簌簌的私语声响起，落到耳中时却并不分明。最后，这样一句话随着微凉的掌心落在头顶。
“疼？”
我扬起嘴角要笑，目光划过对面的窗外，恰好落在不远处的[富江]那里，她鲜少有如此不发一言的情形，冷着脸，对面是仍然在罩中（不知在琢磨着什么）的吴心越。
有双手将我的头掰了过去。
紧接着就是有什么落在脸上的触感，粘稠状的猩红色，原来是富江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液浇在我的嘴边。
“振作起来啊，屑圆！”她嘴角下撇，语气中“恨铁不成钢”的成分很明显。
……“屑圆”什么的，还挺会骂。
我微微别过头，抓住了那双仍然在流淌血液的手。
“不我……嗯！”
又有个富江挤了进来，她挨挨蹭蹭地贴着我的肩膀，眉眼处的神色很是担忧。重点是，我感觉到她在担忧地扒我裤子。
“赵圆，屁股上的红痣还有吗？”
我很是艰难但坚决地摁住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发现她被扯了出去。紧接着就是惨叫声传来。
我无言以对，喉间溢出点轻微的声响。
“哗嚓——”
吴心越身前的罩子终于在攻势下猝然碎裂，[富江]冷笑一声，对面的吴心越却直接将手中透明的按钮丢开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在下一阶段便看到[富江]的血雾径直被吴心越用操纵的金属容器逼退，[富江]本人也紧接着被一层金属裹住，“哐”的一下径直摔在脚边。
这女人出乎意料的强。
“必须要帮她。”
我抓住身旁的手，轻声呢喃。
吴心越打量着被气到浑身颤抖的[富江]，又将目光陡然转回到我这里，挑眉道：“感情真是要好啊……不过，这似乎无济于事。”
“你要、对她们、做什么？”我借着富江的支撑爬了起来，“和杨庆杨父一样吗？”
吴心越歪了下头，道：“这么说好像也没错。我说过了，这孩子可是难得的礼物。”
我抿着唇，再次向她发动异能。吴心越百无聊赖地挥了下手，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神色一变。
还是迟了一点。
一点就足够了，猫是天生的猎手。
霸天骤然从一直潜伏的窗后扑入，尽管利爪没能在第一时间划破她的脖颈，却也在吴心越仓促的闪避间为她的肩膀留下了锋利的伤痕。
“异化翼虎？不，还是猫？”她侧眸瞧了下伤处，语气中带着恍然，“原来如此，你一直在异能动物观察室，就是为了它。”
“当初为了无伤抓捕它费了不少心力，真可惜。”吴心越再次躲开霸天的攻击，指尖微动，由金属碎片合就的长剑便朝猫刺去。
然而猫却用翅膀拢住身躯，在空中一个翻转，体型眨眼间便缩小了数倍，再次恢复到了寻常猫身的体积，让那长剑刺了空。
她甩动着尾巴，再次向吴心越扑去。
我趁机抹去了[富江]的束缚，将她拉了起来。她却不肯离去，用手擦拭着我额头的血迹，说：“我要杀了她，现在！”
我将她拉入怀中抱紧，正如感觉到自己被紧抱着。
“富江。”
我轻声喊着她的名字。
并不需要任何回答。
“你……喂！”
她被猝不及防地推到了早已凑上前来的富江们的一侧，随后，我朝她们微笑着，径直发动了异能。
101.
那座圣狄萨的高塔突然发出了震耳的鸣声。此时在地面上的人已经破除了衔尾蛇雷阵，天空中高悬的月亮终于从黑云中现身，银辉洒落在仍旧动荡未休的地面，也为人们提供了隐约的照明。
也就是借着这光亮，人们看到了圣狄萨高塔凭空断裂的一角，它在不明黑雾的缠绕下飞速下坠又在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些黑点，这些黑点又仿佛在渐渐融合着，连接成线，又缩回为点，渐渐不再起眼。它在月色中下落，仿佛是在夜幕中荡起的星点灰尘。
融合完成后，仅剩的唯一的富江大睁着眼睛，漆黑的双目中仿佛仍然倒映着赵圆方才的笑容，白眼球内却挤满了交错的血丝。
在幽冷的风声中，她紧紧阖了下眼睛，眼球中的红色便全然消褪，只剩下黑白愈发分明。
她在离塔楼的顶层越来越远。
富江盯着那里，一如初见时望着倒映着赵圆的湖面。一切都未曾改变，视野中画面的扭曲就像曾经石子荡下的涟漪，落入眼中的全部景象都陷入了怪异的动荡。
一切都未曾改变。
突然间，背部再次传来了被托住的触感。失重感传来，富江的手碰到了算不上陌生的大猫的绒毛。
“到哪儿去？”
她的声音与往常无异，只是在问这只不会说话的猫。
102.
“跟上次的选择一样，你总是很让人吃惊。”
高塔中，吴心越被摔到了被切断一角的塔楼边缘，然而她看上去仍然问题不大的样子，站起身来后轻轻拍了下身上的泥土。
“不过，我是和警察截然不同的风格。”
我抓着从地上捡到的按钮，凭借着保护罩避开了骤然袭来的金属碎片。
“警察没你那么多废话。”
保护罩破碎，我趁机向她输出了一波攻击，再次敏捷地将自己躲在保护障中。
“已经是极限了吧。”
吴心越轻易躲过，却不再逼近，与我保持着一段距离。
“理智一点的话，你应该让我带走她。毕竟你看上去不是不能接受分别的样子。组织一向会接纳你的。”
“我不相信你。”
她一抬手，保护罩再次轰然碎裂。
“冲动一点的话，你应该跟她一起走，还有你的翼虎，哦不，是能变形的猫。”
按钮已经在方才的躲避中被摔坏，我索性直接扔开它，扶着双膝站了起来。
吴心越身上也带着不少伤痕，甚至脖颈的一侧也渗出了血迹，可惜这对她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你如果好奇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
我笑了一声。
“因为我没那么喜欢她，也没那么喜欢自己。”
吴心越微微侧了下头，大约是进行了思考，她望着我，继续问道：“但是？”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实在是个聪明人，于是这场对话的走向简直令我感觉到了荒谬，正如我不得不在与聪明人的对话中所直面的，那份扭曲又冷漠的内心。
“但是，我需要她活着。”
我带着笑，一字一句地说完，心中却陡然升起了无数柔软的怜悯，却不知它究竟是对富江、对我自己、还是对眼前的吴心越。
身体因为高负荷的由以塔运转已然濒临极限，刺骨的痛意几乎令我再次摔到。
我望向吴心越，却发现她已脸色大变，飞速向后撤去。
然而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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