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火折子燃到尽头,火光最后闪了闪,悄然熄灭。
黑暗中,他听见十一哥深吸一口气,然后是沉闷的、悠长的、无奈的叹息。
他忽然就不想再追问他的回答,不管他回答是,还是不是,自己似乎都不会满意。
十一哥回答“是”,证明他确实就算死也不想留在无锋,回答“不是”,那么,这个答案分明不是他的真心,只是为了敷衍自己的谎话,二者他都不想听到。
他重新打了一个火折子,眼风扫到另一边还未苏醒的青竹,转移了话题。
“哥,我刚给你吃的药丸只能缓解你的痛苦,你体内的毒素还没解。”他劝了劝,“青竹现在就是个累赘,你又被封了内力,带上她,你是出不了无锋的。”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提议说,“哥,何不放弃……”
“不行!”池渊沉下脸来,“把她留在这,她会死的。”
十三眨也不眨地盯了他片刻,池渊尽管有些虚弱,但仍坚定不移地回望过去。
他知道十三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将下面的人当成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这不怪他,无锋对他们的教导就是如此,万事万物无论是什么阻挡了他们的路,那么该舍弃的就舍弃,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在池渊毫不退让的视线下,十三最终败下阵来,“好吧,那把她交给我。”
池渊仍不放心,一字一顿道:“答应我,保证她不死。”
十三微微怔住,点点头,“好,我保证她不会死。”
俩人约定好后,池渊这才放了心,等恢复了一些体力,就着火光最后看了一眼阴影中的青竹,轻叹一声,目光仍然有些暗沉,在快要跨出牢房的那刻他回头看着十三,“十三,青竹就拜托你照顾了。”
见他临走还不放心自己,还在关心青竹,心中不免有些吃醋,头一扬,说,“哼,你一走,我就把她扔后山喂狼!”
说完,他扛起青竹一步越过池渊,赌气般大踏步往外走去,只是临了,他顿住了脚步。
牢房晦暗,饶是如此,依然能辨出十三整个人的背影在微微发颤,他没有回头,陷在黑暗中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哥,你保重,千万别死了。”
池渊垂下眸,慢慢地将颤抖的指尖收进袖子里,答道:“九安,你也保重。”连声音都艰涩沙哑。
听到他唤自己“九安”,十三愣了下神,这个名字倒是有好多好多年都没听到人唤他了,他都快忘记自己的原名本是“孟九安”,这是那年生辰,十一哥给他取的名字。
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他不知道这一夜的见面会是他与池渊的诀别,生与死的诀别。
他如十一哥给他取的这名字一样,长久平安地努力活着,一步步当上了长老,成为了无锋唯一的“煞”,可是,他的十一哥却没能活着离开无锋,他死在了那一天。
他刚将青竹安置好,就听到门外寒鸦的禀报——十一公子越狱了。
本是无需大惊小怪的,只是寒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晃了一晃。
“首领和魇长老已把人逼到了天绝峰……”
“砰——”房门被劲气一扫,飞落在院子中,寒鸦吃了一惊,抬头看去,一道身影快速从他头上掠过,往天绝峰而去。
尖利的寒风灌入耳,如利刃一般割向面颊,雪渣子劈头盖脸打向他,他迎着风雪,只管往天绝峰的方向奔去。
十三的轻功从未像那天一般快过,可是,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他望着天绝峰顶上蜿蜒盘旋成线圈的火把,蝗蚁般向十一哥包抄而去,亮得刺眼。
苍穹之上寒光皑皑,他抽出剑,冲开天绝峰上弟子的围截,就在快要抓到池渊的衣袖时,他看到十一哥嘴角扬起的微笑,心一抖,就看到眼前的人向后一仰,直直往山崖下跌去。
他望着空荡荡的手,心脏骤停,心中一片荒芜,他甚至什么都不敢想,亦无法去想,四周静得可怕。
天地只有风雪声声。
他如飘零的枯叶,一下载倒在雪地里,跌坐在峰顶上。
许久,才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哥!”
四肢胡乱而快速向前爬去,失了心发了疯般扑在悬崖边上,有眼疾手快的寒鸦伸手拉住他,才不至于摔下山崖。
深痛之间只觉得悔,悔恨刚才为什么不在一旁保护他,如此信任地让他一人独自离去。
他恍恍惚惚地想到,自己从此再也没有十一哥了,也再无人会唤他——
“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