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冬日的夜总是那样寒凉。
屋脊上的冰棱化成了雪水,顺着牢房破旧的缝隙一滴一滴打在青石板上,溅落开来,冰冷的湿意由手背一路往上寒到了池渊的心底。
他蜷缩在牢房的一角,没了内力,他只能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来抵抗体内一阵厉害过一阵的毒性。
他咬紧牙关,五脏六腑仿佛在炽烈地灼烧,等灼痛过去,又如跌入冰窖,牙齿因体内的酷寒不自觉地打颤。
“疼”,在最痛苦的时候,他不由无意识地呻吟出声。
恍惚中,又看到那个站在山崖边上,踮脚采梅的身影,罩着一袭白色斗篷,娇嫩白皙的脸被冻得通红。
见她太过笨拙,摘了半天也够不着,却仍不肯放弃。
池渊心一软,好心上前摘下几枝送她。
她抬眼瞧他。
眼底湖光山色,双眸灿若星辰。
她对他道了谢,丝毫不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心无防备的就像不谙世事的三岁稚童。
咧着嘴对着他笑。
她说,阿娘最喜欢梅花了,见到这些梅花定会开心。心情好了,病也会好起来的。
她这么一笑,明明是在下着雪,却仿佛有大片春光肆意洒落,简直美好灿烂极了。
他想,她定是爱极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也定是爱极了她,才会养得她如此无忧无虑,明眸皓齿。
当时,自己是羡慕的,无父无母的他不知道被爱是怎样的感觉,但那刻,他从她身上,知道了。
四周的风更大了,盘旋着,呼啸着,裹挟着眼前耀眼的日光,像是要把她化作火海,燃烧殆尽。
而后,眼前的身影一星一点散去,溶在了火海里,变成了他再也无法拥揽的尘埃。
他什么也做不了,救不了她,救不了青竹,也救不了自己。
他想自己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还能坚持,但身体中的毒性完全不受控制,杂乱无章地叫嚣着四处乱冲,他咬牙忍受了七八个时辰,到这时已是极限。
牢房外,隐隐传来冰粒子被踩碎后的摩擦声,由远及近。
“啪嗒”一响,牢房锁落地,十三拿着火折子凑近,待看清池渊面无血色的脸后,心一紧。
手触摸到池渊的身体,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衣顺到他的指尖,十三只感到彻骨的冰凉。
他慌慌张张从怀里摸出药丸送到他嘴中,让他服下,心揪着,直到怀里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一点温度,他才敢松一口气,又脱下外袍,披在池渊的身上。
他慢慢地等着,外头的雪扑簌簌落下……
“十三。”怀中的人动了一下,嘶哑着嗓子唤道。
十三回过神,将他扶起靠在墙上。
他的脸上罕见的流露出悲伤,带着几丝气恼,“哥,我要是再晚来半刻,你就会死,懂不懂?”
池渊靠着石壁,虚弱地笑笑。
他懂,虽然他们平日里争锋相对,但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他相信,今晚,十三一定会来。
十三也好,八哥、五姐也罢,不管换成谁在无锋,那个人都会来此救他。
这是经历种种生死历练,仅剩他们四人后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时,包括池渊在内,一同被送进死人场竞选公子的那一批孩子,一共有一百个,而最后走出来的,只有他们四个。
这种生死情谊,他懂,他们也懂。
只是池渊那笑落在十三眼里,却被理解成了他无所谓他自己的死活。
他的心一寒,低声怒吼,“难道待在无锋就那么让你痛苦吗?以至于就算是以死这种方式离开,你也心甘情愿,是吗?”
他早就知道,十一哥是不属于无锋的,从小他就与其他一起训练的孩子不一样,他杀人的时候,眼里总是那么悲哀痛苦。
他为他的剑取名“无垢”,似乎这样,他也能一尘不染,不涉江湖纷争,不沾染鲜血一般。
可是,无垢无垢,杀了人,染了血,又如何能是无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