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进来的第十三天,我遇见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一生总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出门旅游居然还被拐到了这个人畜不分的地方。
我跟着一起被拐来的人走进幽暗狭长的走廊,老鼠舔着血淋淋的地,一声声嘶吼穿透耳膜。
刚到这里的时候,看着泛着霉点的米饭和被虫子啃食过的菜叶只觉得无比恶心,一股脑的全砸了,拼了命的扒着送饭人求他放我出去。一鞭一鞭落在身上,皮开肉绽。再后来就是拿摔碎碗的碎片割胳膊,以为这样他们就会良心发现放过我。但其实并没有用。
“就她绝食?”
一个身材高挺,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牢门外。昏暗的光透过小窗栏照射在他脸上,看不清面容。
“门打开。”
身后的人殷勤的开了门,还说了句安哥。
他驻立在我面前,皮鞋擦的板亮,不见一丝灰尘。向上看去,深蓝色的西装被烫熨的整齐,清冷的面容,身上还带着一丝香气。跟这里的一切都毫不相关。
“就你绝食还自残?”
见我默不作声,他吩咐手下把饭菜端到我面前,可我一看就干呕。
“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
“行”
他用手抓了一把饭用手掰开我的嘴大口大口的塞进去,他一边塞我一边往外吐,直到他捂住嘴让我使劲咽了下去才松开。
我顾不得脸上挂着的饭粒,只是一个劲的想把这肮脏的东西吐出来。
“不许吐,敢吐出来爷扒了你的皮。”
“好啊,你来啊!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我发疯。
“这什么鬼地方,什么鬼饭菜,我不想去挖矿更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所有人都这么对我!谁都不在乎我的死活,谁都这样...”
说着的话渐渐变成了哭腔,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心里反倒轻了一块。
“说完了吗?”
我仰起头看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眼泪一串串不争气的流下来。
“你...”
“想杀了我?”
他把我提了起来,让我用匕首顶着他心脏。
“不是想杀了我吗?来啊”
“卖国走狗!”
他撇下我,后脑勺重重的撞在墙上,收起了刀。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背叛祖国的走狗。
后来的一天,我和几个女孩被赶进了一个房间里。这里不像平常的房间,没有蟑螂和老鼠,格外干净。
几个男人冲过来制住我们,一个个的往房间里拉。
看着衣服一件件被扯下。算了,就这样吧...
戛然而止。定睛一看,是那个安走狗。
“她是爷的,滚。”
那人灰溜溜的出了房间。
他一把揽过我的腰,温热的气息在肩颈上。
可能是察觉到我去摸他的匕首,压低了声道。
“想活着就别乱动。”
是门外有人在偷看。
过了好一会他松开了我,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抱歉。”
后来他对我讲了很多,他说他也是国人,又告诉我无论什么情况,一定要活着,因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虽然他不说,但我也大抵知道了他的身份。我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在这里叫游相安。我说我叫岁桉...
“岁岁平安,桉树其宥。好名字。”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啊,不过为什么叫相安?”
“如果我说相安这个名字是从寺里讨来的,你信吗?”
“什么寺?”
他从抽屉里拿出纱布和药。
“疼吗?”
“不疼。”
“以后好好吃饭,别再伤害自己了,有事找我。”
后来的日子,仗着游相安的身份我也好混了些。每日矿能少挖点,吃的饭菜也没有了霉点和虫子。
“那个女的,出来。”
推开门,血腥味轰涌而来。
“游相安。”
鲜血染红了纱布,一地都是。
“我来。”
看着伤口大约是被刀所伤,从里面渗出血来。
“疼吗?”
“疼。”
我白了他一眼。
“干什么,是你问我的,还不让我说实话了?”
他半笑着,却又突然变得深沉。
“那上次你那胳膊,疼吗?”
“什么?”
他没再说话,我看着他眼睛半响。
冷冽深邃,有时候又让人看不懂。是不是他们都是这样的?
“如果能出了这里,你想干什么?继续生活还是...”
“那你呢?”
他被我噎住了。
“不知道。”
“那如果我想你了呢?”
他又开始了嬉皮笑脸,那副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的样子。
“想我干什么?爷又不是你对象。”
“我没对象。”
“我知道。”
...
“如果你想我了...就找棵梨树,然后在树下给我烧点纸钱,我就能看到了。”
他说的一本正经,我拧了下他大腿。
“烧纸钱多不吉利。”
我往他身上凑了凑,还是那股香气。
“干嘛?”
“是梨花吧?”
他愣了下,塞给我一个梨花香囊。
他突然吸吮住我的肩颈,微微一颤。
“安哥,老大找。”
“你怎么老喜欢啃我脖子?”
“安哥?”
“滚,催什么,不知道爷在忙吗!”
他轻轻按了下我脖子,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转身离开。
...
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有一种预感,期待却又不舍。
那个晚上他叫人让我过去。他的房间也是极简的,但我很喜欢那个大阳台。因为地势高,晚上的时候总能看见星空。
“其实上次的话我是瞎说的,如果你出去了,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然后好好的,生活在光亮里。替我看看这万千世界。”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多,过去的,现在的。
长鸣声响起,是紧急会议。
他走向门口,背影被拖的老长。
“你会忘了我吗?”
我不知道他听没听见,但这个问题,似乎无解。
...
逃出来的那天,是罕见的暴乱,被拐来的人四处逃窜,枪弹雨林。他把我推向铁门口,对我说我出去就能看到警察。我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角。
“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没回应,转身回到战场。
那一刻,光照在了他身上,我恍惚了。仿佛回到最初见面的时候,他站在我面前,用大手抓着饭塞进我嘴里,居高临下的听着我哭诉...
我被赶来的警察拉走,最后一眼他消失在弥烟里。
...
被救回的那几个月里,我像发了疯一样四处问他的下落,回答却是出奇的一致,不认识。
那段时间我成天做梦,梦见那个黑压压的屋子,馊了的饭菜,挖不完的煤矿,却唯独没有他。
你为什么连入我梦都不肯?
再后来我把他送我的梨花香囊安放在了柜子里。继续工作赚钱,继续吃喝玩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盛开的梨花树一朵一朵的,像那天的云彩。
“你又在这烧纸了?把纸钱撕成梨花形的你是头一个。不过话说回来,你年年来年年烧,到底是在纪念谁啊?”
“我梦到他了。”
“什么?”
“他会看到的。”
...
灵魂在某一刻回归肉体里,霎时惊醒。
看着天花板,缓了好一会,眼泪不受控的滴落在枕头上。那种感觉简直可以杀死我。
这个梦笼罩在我心头,一直左右拉扯。
我申请了年假去旅游。
素来不喜欢烧香味的我竟鬼使神差的迈进了寺庙。那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梨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一位老和尚接待了我。他说,这里很久没人发现了。
“你又怎知梦境不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只不过有人记得有人忘罢了。”
出寺庙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牌匾,被光照射,熠熠生辉。
原来,真的有春痕寺。
又一年春季,我竟碰到了跟他一样的人,他迎光走来。身影逐渐重叠,幕幕过往重现眼前,一时竟恍了神。
...
你还记得我吗?
游相安那辈子,分开后怎么样了?
...
“你好,请问你喜欢梨花吗?”
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喜欢。”
“我叫岁桉,你呢?”
“这是搭讪吗?”
他轻轻一笑。没有回答我。
“岁岁平安,桉树其宥。好名字。”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我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久违的梨花香气。
可惜,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不自觉的捂住了纹在肩颈处的小梨花。
春衫酒痕污,一盏敬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