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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日暖玉生烟》

争渡——爭渡

南宋嘉定三年正月二十六日,陆游的死讯传遍了大宋。举国哀悼。

窗外鹅毛大雪,往日的小溪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寿终正寝,儿孙满堂。大概她做梦也没想到吧。老天居然让那个恶人死的这么安逸。富贵名声都让他占得。我坐在梳妆镜前握着一根金灿灿的头钗,硬生生把它折断。思绪仿佛回到那年冬季。

外面同样飘着鹅毛大雪,只不过没有这么凄冷。暖阁里火烧的正旺,房间不大不小,装饰虽素雅但却不失高贵。梨鹅帐子里躺着一个面色赤白的女子。她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记得那年我也才二八芳华。原也过着富贵安康的生活。可就因我父亲发现了一个人的秘密,竟被他买了杀手,全家丧命。后来我死里逃生晕在了大街上。那时下着大雪,冻的我手脚发紫,我以为我要不行了,心想着就这样交代了也挺好,至少不用面对夜夜的噩梦,饥一顿饱一顿的风餐露宿。可上天好像就给我开了一个玩笑,我被救了,可救我的人却是万花楼的妈妈。当我醒来时发现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好了,堂中的香格外刺鼻,高处挂满了红灯笼,红灯笼上绣着金凤凰。妈妈对我好说赖说让我接客,我不应,最终她被磨得不耐烦了就吩咐小厮把我按倒,在背处烙了一个奴字。嘴里叨叨着不堪入耳的话。我痛的要失去知觉,却在迷糊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是他!都是因为他,我父亲得知他的诗词是买下来的一心想向皇帝举检却被杀人灭口。十多条人命啊!眼睁睁的在我面前被杀害。血淋淋的头颅从身体上滚了下来滑向血泊中...

就这样过了两年,我被逼接客,渐渐的我向这种生活妥协了。堂堂大小姐沦落如此,我不是没想过自尽以保全名声,但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越来越怕死。我怕我死后被抛尸荒野魂魄不得安宁,我也怕下去后家人看到我背上的奴字骂我是个贱人辱没了门楣,我更怕死后还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鲜血淋淋的头颅。就这样我一次次妥协一次次怯懦。

后来我被一处富贵人家买进了府里。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陆游。见到他的那天晚上我再也绷不住了,狠狠地骂他贱人,下作。杀了我全家又把我买进府里来折磨我。他却不以为然,把我绑在床上跟我讲着他是怎么买的杀手,怎么看着曾经赫赫有名的唐家一夜之间不复存在。待他讲尽兴后他凑过来蹭了蹭我的脖子一句接着一句的说着他有多爱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我不知道那一晚上我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恶心,无比恶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拖入地狱的难受。

隔天他瞒了我的身世,把最好的绫罗绸缎拿给我,抱着我一声又一声的说对不起。他让我嫁给他,一辈子都不分开。我不想再听他的狗屁情话,转过身去甩了他一巴掌。可就因这一巴掌,我被关在了蹧房三日,没吃没喝。其中他来探望过我一次,问我知错了没,又拿来了两个白面馍和一碗看不见米粒的粥。直到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了活下去的曙光,连忙爬到他的身边死死的拽住他的襟角,求他可怜我,疼我。果不出所料,他俯下身摩挲着我的下巴,对上含泪的双眸说了句,你是我的,到死都是。他让我跪下给他磕头,我便货真价实的磕了几个还不忘附和。后来见我额头磕破了皮才让我停下。不过他并没有心生怜悯,而是扯下我背部的衣服,一个奴字硬生生显露出来。他用食指一笔一划认真描着,眼神里透露出猜不透的心思,好像是在玩弄一只小猫咪,等描够了,他从身后圈住我,对我说。这个印记将会伴随我的一生,有了它,我逃不掉,死也逃不掉。他让我听话,臣服于他。见我流下几滴泪,他好像疯了一样问我为什么要哭,婉婉,我是真的爱你想保护你啊。所以,听话,不许忤逆我。

终于,他如愿以偿的娶了我,宴请了很多人。那日他心情格外的好,就连遇到一只小狗都吩咐下人特地煮了鲜肉赐给它。大概是因为我最近很听话,他也没有再打骂我,甚至带我出了府买了好几件贵的离谱的衣服。原本以为谨慎些就能苟且偷生的活下去,可终究不禁念叨。他的母亲李氏搬了过来。得知我的经历怎么看我怎么不顺眼,无缘无故被罚跪更是家常便饭。那日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被李氏打了十几棍子后罚跪在寺堂外,不巧的是赶上了大雨,一个小侍卫正好路过把伞递给我的那一瞬间被他看到,拽着我的衣襟不管不顾的往堂里拽。我知道他又犯病了。脖子被死死的一只大手死死的钳住,越来越紧,好像下一秒死神就要来带走我。我挣扎着乱踢,他锁紧了眉头,我盯着他怒目圆睁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一瞬间想到了那夜血淋淋的头颅,心脏好像被从肉体里剥离出来。头昏昏涨涨,太阳穴突突的跳。耳边传来的是他呢喃的情话...

隔天我从床上醒来,还没来得及梳洗他便急匆匆闯进来。我吓得攥紧了被子躲在床边瑟瑟发抖,他怔了一下用大手把我拽到他怀里,拿出一根金灿灿的簪子。簪头雕刻着半个凤凰身,凤尾的羽毛镶着几颗米粒大小的南海珍珠,从凤身坠下来个玲珑灯笼,灯笼镂空镶嵌着一个豆大红玛瑙,显得格外富丽堂皇。她领我到梳妆镜前坐下,亲手给我簪上,我只觉得沉,而且对这个样式十分排斥。他拂过我的肩膀,停留在背上,俯身到我耳边说了句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是啊,我永远也改变不了那段过往在我身上烙下的印记,就算结了疤但终究不再是一块完整的肉。

就这么过了三年,我听他的话他也很少再打骂我。直到有一天他的母亲不知从何处替他寻来了一门亲事。据说是名门望族王氏之女,生的沉鱼落雁而且不通诗书。他一再推却,后来也就传开了。那段日子大街小巷无一不在谈论陆学士的深情,也自然而然的传到了王家耳中,他们勃然大怒限令陆母尽快让我们和离,否则就再往日交情。那天在陆母的生日宴上,她并未露出一丝笑容,而是责令我跪在庭席前反思己过。她大骂我是灾星,命中犯煞。自从我来陆府之后不光她儿子连连落选,连带着她大病小病不断。咒骂如晴天霹雳般落下来,一字一句明显是想引来别人的关注。我低着头什么也没说,随她骂吧。后来见我没有悔改之心,索性把她儿子不孝的气都撒在了我身上,叫下人一路把我拎着到了柴房,撇下一句自生自灭后叫人放了一把火,锁了门。眼看着火顺着柴越烧越大,逐步蔓延。我不想死,我怕死,拼了命的踹门。根本没用啊,没有窗户在密不透风的环境下我瘫在了地上,在袖子上狠狠的啐了几口唾沫然后盖住口鼻,胳膊肘不停的撞门希望能有奇迹。红彤彤的大火里我仿佛看见了那晚鲜血淋淋的头颅和充满血腥味的雪花,每飘落一片一个头颅就掉下来一个滚到我脚边。就这样我被最熟悉的头颅包围,他们一个个怒目圆睁张大了嘴好像要诉说什么。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吧...我用头撞击门框果不其然的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如果一定要死,我会选择不太疼的死法。

天堂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可能我现在在的是地狱。眼前没有轻飘飘的云彩,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往前走了两步就瞬间觉得有个什么东西扑了上来,是手,长长的指甲骨骼分明的指骨死死的嵌住我的脖颈越来越重,一道声音从耳边略过。“我说过,你别想逃,死也逃不掉。你只会也只能是我的”,“我不逃,我不逃求你,求你放开我”。这几个字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没想到老天当真不放过我,就连在地狱都还要让我再承受一次等待死亡的痛苦。不知怎的我被它摔倒在地,眼前浮现的是一个绣着金色凤凰的红灯笼和一个床榻...眉头一皱我迅速低下了头,听着一声声的惨叫和连连的喘息仿佛梦魇般怎么也逃脱不掉。大概,大概真如他所说,这将是永久的耻辱,就算到了地下也只会遭人唾骂,生生世世也逃不过...

当我再醒来时眼前是素色帐帘,梨木的清香。手指不受控制的跳动引来了在旁边喝茶的人。不用想是谁,身上的古檀味早已刻入嗅觉,也只有他会用佛憎的气味来干些禽兽不如的事。“我说没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死?”又是高傲自大的语气,可经过这次我就更加怕死了。紧抠着手指逼自己流下一串眼泪,嘴里呢喃着求他的话。果不其然,他被打动了,在我榻前跪下一句一句说着不能没有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母亲让他休了我再另娶王家小姐,他同意了。可又舍不得我就把我藏在郊外庄子里。这一个半月里我不好过但他也好不到哪去。王氏在那时候赫赫有名,不仅是皇商更在江湖上说的上话。至于陆游只能一忍再忍。不过他倒也算聪明,把从王氏受过的气转过头来撒在我身上,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他哪里是爱我,分明是找个人当出气筒罢了。一个半月后,王氏知道了我的存在再给陆母下了一通牒,我就知道,这一次的结果还是我被扔到街上无人过问。

直到有一日,同样的鹅毛大雪我遇到了他。赵士程。他听闻我被休弃愤恨交错,把我带到了别院养伤。我与他是儿时玩伴,算得上一句青梅竹马,不过在我十三岁那年他被派去别地当镇守官员,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他为我擦伤药,甚至见到我背后的奴字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柔的给我披上狐毛毯子把火点的更旺了些。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日日的陪伴和细小的关心。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爱。

二十一岁那年,赵士程力排众议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了我。后来才知道他一个手执书笔的文官竟拿起了铁剑一寸一寸攻下了五座城池换来了一纸婚书。而后的这几年,他每日三餐定然陪同,不论再忙只要我想见他他必然放下文书策马而来,至于外出巡视,每日都定点送来一封书信让我宽心,更甚我几年无所出,他也丝毫不听外界劝言立下‘在世不纳妾,死后不复娶’的誓言。每年除夕,我也再没看到红彤彤的灯笼和雕着凤凰的钗子。原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恩爱下去。可没想到绍兴二十一年一席沈园再见让这些美好过往通通变成泡沫一般的幻影支零破碎。

思绪被赵官人的一句婉婉拉了回来,按照吩咐我退了出来。伫立在廊亭前望着枯枝败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耳边响起的是小姐的那句“原以为此生不会相见的人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是梦魇。那些折磨不堪的日子再一次暴露在我面前,背上的奴字又开始隐隐作痛。可能你会觉得这没什么但真正经历过这些的人才会知道这有多可怕。”

我原是小姐娘家的贴身丫鬟,可因为那场灭门我和小姐被冲散,直到赵官人把我寻了回来说有个知心人在她身边他会放心些。在我的印象里赵官人对小姐的爱无人匹敌。记得有一次除夕我从府外买了一个红灯笼回来被官人看见骂了我一通,并吩咐从此以后府里不许再出现红灯笼和金凤凰,还有小姐所到之处每个炉子都必须罩上一层铁网并把它远离小姐身边,至于柴房之类的地方更是被般出了府外另寻了一处庄子。他说宁可多费些功夫人力财力也绝不能违背这些规矩。如今想来竟是因为小姐。不得不说官人把小姐保护的真好,既有绝对的自由,又不会再让小姐受到刺激。听着屋子里响起的琴弦声心里就更喘不过来气。

至于后来,绍兴二十六年也正是今年,陆游的一首钗头凤传遍了南宋,和钗头凤送来的还有一封书信,信里什么内容我不知道,只是小姐看了信后一下子就病倒了,请便了医士也只说郁结在心多年无解。赵官人吓得请了朝假推了一切公务日日陪在小姐身边。一日晚小姐把我单独叫进房里来,与我说了那封信的内容。原来朝臣之间早已看不惯小姐的独宠,认为宗室大臣怎么能后嗣无人。而陆游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想把她的身份透露给他们,顺便搬倒赵官人。我问小姐那怎么办,她对我说不用担心,她已经想到了对策。又拉着我的手郑重的吩咐我说我一定要看着陆游直到他死的那一天,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没有了自由,我很自私。但我真的怕啊,我怕这件事被泄露影响阿德,我也怕我死后还要受它的折磨...”她一遍遍的向我道歉,对我说了好多好多,我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的承诺下来。平复过后她问了我赵官人的去向,想是想他了吧。随后我被支了出去。

当我捧着花枝踏进阁楼时才知道小姐扯了块布上吊自尽了...赵官人抱着尸体什么话也没说只让所有人都退出去对外宣称因病而世。终究,唐琬死在了二十八岁那年也正是他们相爱的第十年。绍兴二十六年十月二十一日晚,赵士程之妻唐琬病重难愈终去世的消息铺天盖地传着。但我知道,小姐她是一个怕死怕疼的人啊。

在唐琬死后,赵士程再无继娶。他辞去了所有职务,把自己关在唐琬生前的房中细数两人过往,这么一数便是十三年啊!那时的他不过三十岁。后来我把小姐生前交代给我的信递给了官人,是一首诗‘世情薄’。翌日,这是他十三年后第一次踏出房门,回顾曾经的那些花前月下,把酒对盏,多年的举案齐眉他也只叹了一句天意弄人。

乾道九年赵士程战死沙场,据说那日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冰封了十里洪河。介时他五十五岁,距离那日已经过了十七年。

后来不知怎么小姐的那首世情薄被安上了钗头凤的名牌。不过也罢了,都说一首钗头凤要了两个人的命。可谁都不知那个作恶多端的万恶源头却儿孙满堂名誉双收过的逍遥快活。

如今,陆游已死,我也算完成了小姐的嘱托

外面又飘起了鹅毛大雪,也许,夭夭早已死在了那场充满血腥气的大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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