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次说起辛弃疾的故事,心中总有数不清的遗憾,这种遗憾近千年来,风都吹不散。
【水调歌头】中的“换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杯风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辛弃疾的豪气是把明月风雪装了个满怀,而他的锐意,好似百川东流不回头,又像剑气杀了好一个清秋,豪气只是辛弃疾的表象,遗憾白头偕老才是他的人生。是一腔翻腾,激荡的意难平。
【水调歌头】上阙豪情万丈,还有下阙“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最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任你辛弃疾剑气横秋如何,把栏杆拍遍又如何,还不是把剑甲换了纸笔,梁衡先生在【把栏杆拍遍】里对辛弃疾的评价恰如其分。辛弃疾的成名要有时代的运动,向地球大板块的冲撞那样,他时而被夹其间感受折磨,时而又被甩在一边,被迫冷静思考,所以积三百年北宋南宋之动荡,才产生了一个辛弃疾。
历史的风,飒飒的吹了千年,书页上的南宋,已是一片昏黄的时光,而辛弃疾在清风明月下,灯火阑珊处,却越来越清晰,人群太吵的话,就去见一见青山,顺着辛弃疾的路,再走一趟十二世纪的山河。
公元一一二二年,女真族卷着大兴安岭的疾风骤雪如猛虎出林,在北宋的助攻下,将日暮西山的辽国吃的血肉不剩,北宋送走了年迈的孤狼,却引来了刚尝过的血肉,吃得半饱的猛虎。与虎谋皮的结居可想而知。
公元一一二六年冬,消化完辽国的金国一路狂飙南下,中原烽烟四起,哀鸿遍野,北宋都城东京汴梁沦陷。宋徽宗宋钦宗二帝成为阶下囚,北宋亡于靖康二年,史称靖康之难。
一年后赵构带着新组成的小朝廷往东南逃跑,他将黄河以北的土地和人民悉数奉送给了金国。再两年后金军马踏扬州,赵构又渡江逃到杭州,所以到了一一二九年,宋金两国事实上已经划淮为界。权贵地主纷纷难逃,可故土难离,被舍弃的中原百,却成姓千上万的组成一支支忠义民兵。没有枪杖,没有器甲,甚至衣不蔽体。可他们打得比谁都有勇气,整个中原有一座座孤城军还在抵抗。哪怕南宋朝廷不肯北望一眼。
当金军开始围攻澶州(河南濮阳)城中人不曾有一人投降,城破后,金军将城中居民悉数屠杀。十几年后有人从外乡回到澶州,在全城之中,竟找不到一户旧有居民。南宋君臣但凡有一丝丝抗争的勇气。畏惧敌人徒然沮丧了自己的勇气,也就是削弱自己的力量,增加敌人的声势,等于让自己的愚蠢攻击自己。畏惧并不能免于一死,战争的结果大不了也不过一死。奋战而死,是以死亡摧毁死亡,畏怯而死,却做了死亡的奴隶。它若于金打一场旷日持久的人民战争,可中原那些孤城的烽火最终被一座座的熄灭。山东济南也被金人占领,而在济南的历城县风闸,住着累世为官的大户“辛家”辛赞也就是辛弃疾的爷爷,原本是北宋低品级闲官由于家中人口众多,资产也不充裕,从沦陷区,举家南迁并非易事。辛赞只能隐于市井,静待时局变化。
直到公元一一三三年,为了镇压中原沦陷区的不断起义。金太宗完颜晟下令从东北迁徙大量女真族移居中原,杂居与汉人之间。衣屯田的名义强行收夺汉人大片土地,牛马杂畜和所有的农作工具。辛家的几亩田地也被收缴,济南府烟霞林泉压不住辛赞心中日益滋生的仇恨。只是辛赞真能舍得一家老小,跟金人搏了性命图一时痛快吗?他不能!
他还要为这众多家口的温饱之计去营取升斗之禄。对于种地,犁耧锄耙分不清;对于买卖,做生意不懂行,好比瞎子撞南墙。辛赞只会做官,所以他先后被金国委任过谯县和开封的县令知府。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辛赞都被汉族正统人士批为“虏官”,也就是汉奸。后来辛弃疾南归宋室,也始终不能摆脱人们对他的出生的诟病。南宋君臣或多或少都顾忌和排斥“归正人”身份的辛弃疾。
辛赞已年过五十,见惯了人生浮沉,也背得起周遭的冷眼和嫌隙。他把气节,家仇,国恨都说与了后辈听,又小心苟且的为后辈打起了把风雨飘摇的伞。而公元一一四零年初夏,辛家添丁进口,辛赞给孙子取名“弃疾”古有大汉冠军侯霍去病,封狼居胥,饮马瀚海。打得匈奴不敢窥视中原。如今,辛赞把自己只敢在深夜想象的克复中原,驱逐外族的宏愿,一股脑的扔给了孙子辛弃疾。也就是在辛弃疾出生的这一年,在鄂州整训三年的岳家军北伐。
岳飞先是七月初在邺城以八千北嵬军迎战完颜兀术的“铁浮屠”。从下午申时杀至天黑,金军尸横遍野,溃败而逃。又在六日后的颍昌之战中,岳家军无一人肯回顾,杀的人为血人,马为血马,阵斩金军五千余人。但在七月中旬,岳家军进抵朱仙镇完颜兀术逃出开封之时,却被宋高宗赵构连发十二道金字牌,递发班师诏。岳飞愤惋泣下“十年之力,废于一旦”后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公元一一四二年,三十九岁的岳飞被赐死,在供罪状上留了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辛赞在得知岳武穆死讯的时候,望着南边那株枯树看了许久,杭州那位赵家天子何德何能?前有老将宗泽死守东京,弥留之际还呼三声“渡河!渡河!渡河!”;后有中原孤城军民,等不来援军的烽火。都被那位躲在临安捧着皇位的赵家天子辜负了。如今连一去不回顾,倾十年之力,只争朝夕的岳家军也支离破碎。原来人间易变,人心难变啊!辛赞牵起还在蹒跚学步的辛弃疾的手,背不知为何又佝偻了几分,喃喃自语道:“弃疾啊弃疾,这片山河,真重啊!”当辛赞在亳州的谯县做县令时,辛弃疾也到了读书的年纪。辛赞带着他拜师当地名重一时儒士刘瞻。刘瞻兴许是觉得“弃疾”这个名字背负太重,于是给他取了个表字“坦夫”便是希望这孩子未来的路走得平坦一些。“坦夫”这个字伴随辛弃疾近二十多年,直到他后来南渡归宋,又将字改为了“幼安”,这也意味着他将幼时的安定封存了起来,直面残酷的政治斗争和惨烈的人生(这都是后话)。
学业之外,辛赞带着辛弃疾看了亳州三国时曹操留下的地下运兵道。后来辛赞迁升开封知府,又带着辛弃疾凭吊大宋皇宫,讲述起了昔日东京的物阜民丰。多年后,辛弃疾在回忆中写下了当时的情形“十里芬芳,一支金栗玲珑。管弦凝碧池上,记当时,风月愁侬。翠华远,但江南草木,烟锁深宫”当然除了经史子集,辛弃疾也是少年横槊,苦练武艺,他祖上本就是秦人真将种,汉唐就出过将帅,天生武人基因。而辛弃疾练得也不是强身术,是一身杀人真功夫
公元一一五七年,十八岁的辛弃疾到金国都城燕京参加科举考试。金国灭辽后,学了宋辽制度,开科取士,招募中原汉人为官。只不过辛弃疾此去不是为了奔赴金国那条青云路,而是祖父辛赞让他深入金国都城,绘制山川地势图,记录金军军事据点以及金国政治形势。辛弃疾一路北上,走走停停,将故土山河装入了胸中,见过了朝暮晨昏,风云流散,直面的青山妩媚,江河东流。当真是把半个人间塞了个满怀,才养出来了一口浩然气。辛弃疾在燕京科举,自然是落第而归,毕竟按照辛赞的计划,他还要去第二次。于是公元一一六零年,二十岁的辛弃疾,再奔赴燕京参加科举,对之前的一些错漏进行修正。只是这一次,辛弃疾带着画满密密麻麻路线的图纸回家时祖父辛赞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了。辛赞在喉咙里囫囵吐出几个字“起事!”“起事!”“起事!”言罢气绝,辛弃疾清楚,祖父长久谋划的起事终究是落在了自己的肩上了。时也,命也,辛赞没能等来的东风,在他去世的一年后终于来了!
公元一一六一年金主完颜亮匆忙迁都开封,征兵备量,要一口吃下柳永笔下那个三秋桂子,十里桃花的秀色江南。当完颜亮喊着‘百日灭宋’的口号,大举南侵之时,空虚的中原地区那些别金军割了一茬又一茬的汉家百姓,如同灰烬中的野草,东风一吹,随意昂扬,振臂一呼,应者十万之众。山东郓州,耿京大旗一挥,数月之间,起义军滚成了数十万之多。耿京自称“太平军节度使”节制山东,河北诸路忠义军马将中原腹地捣了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