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送完那对夫妻之后又原路折返,黄色雨衣的身影还停驻在原地。
他按下车窗,暴雨的气息涌进开着暖气的车厢内:“上车。”
“市政部门的人还没来……”
“我陪你一起等,上车。”
叶子脸色苍白,额前的刘海被打湿粘成一缕一缕的贴在皮肤上,眼睛仿佛也在这场雨里染上了雾气,水润地望着人,像一只无辜的小兽。她听到孟宴臣的话,抿了抿唇,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谢谢。”叶子的声音很小,似乎是觉得在这样境遇下与孟宴臣再见有一点难堪。孟宴臣把车上的纸巾递给叶子,按上了车窗。
叶子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两人之间的空气静默着,孟宴臣食指轻敲了几下方向盘,开口破冰:“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叶子说这些话也不算逞强,现在的日子和她在大学时的日子没差,还是好几份兼职奔波,她早已经习惯了。
“对不起。”
“你可真是大善人,你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叶子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没有什么波澜,只不过握着纸巾的手不断扣着另一只手。
孟宴臣看出她的不自在,打开电台,电台正播放着今日新闻,“多名少女被被尾随强奸,目前犯人正在潜逃……”
叶子不看他,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黑色的头发像海藻一般缠绕在她洁白的脖颈。
头发上缠绕着黑色的发绳。
孟宴臣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一丝诡异的熟悉。
“我不知道你被……”退学了。孟宴臣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说的莫名,没有人告诉他叶子被退学的事情,他怎么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叶子被退学了。
叶子终于舍得回头,用疑惑的眼神望向他。
孟宴臣刚想解释,叶子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市政部门的人过来了。”叶子再次扭头看向车窗外,透过模糊的玻璃去找市政部门的车。完成交接过后,孟宴臣开口道:“地址,我送你回家。”
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叶子也不再矫情,窝在座位上报出了自己租的房子的位置。
叶子租的房子位置偏,巷子窄小,孟宴臣的车进不去,叶子说:“就停在这儿吧,谢谢孟总。”孟宴臣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五十五分,他潜意识里觉得让叶子一个人回去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在这种莫名的情绪驱使下孟宴臣发出邀约:“你吃晚饭了吗?”
叶子的确在暴雨中站了两个小时,也没来得及吃晚饭,但她不知道孟宴臣这番举动又是为了什么,是觉得她可怜,还是满腔善心无处释放,不过怎样都没关系,叶子不想在乎了。
她是做错了事。
而现如今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孟宴臣的善意,无异于把曾经那个做错事的自己贬入更低的尘埃里,孟宴臣越善良越美好,就显得自己越卑劣越不堪。
“没有。”叶子解开了安全带,直视着孟宴臣的眼睛,她身上的皮肤被潮湿的裹在身上的衣物不断地吸取着热量,虽然车里开着暖气,但叶子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都在冷的发痛。
“那要不要一起,你回去换身衣服,我等你。”
“不用了,孟先生。”叶子扣上了雨衣的帽子,“谢谢你送我回来。”
孟宴臣情急之下按住叶子拉开车门的手:“叶子。”
孟宴臣不知道今天这一天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让叶子一个人回家。
“孟宴臣,你到底想怎么样!”叶子甩开了孟宴臣的手,久久压抑的一切情绪终于爆发,“你把我当什么,展示你怜悯的工具吗?”
“我不自量力,咎由自取,东施效颦,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小丑。我一点不想再见到你,我见到你就会想到那个卑微,歹毒又丑恶的自己,妄图毁灭别人最终毁灭人生的自己。孟宴臣,我一点都不好,我完了,你高兴吗?”
叶子在哭。
孟宴臣看见泪水从那双水润的眼睛里落下,挂在下巴,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水晶,他感受到掌心下那只冰冷的手轻微的颤抖。
孟宴臣想,自己没有资格再说一句话挽留了。
他松开了手:“对不起。”
叶子关车门的声音震耳欲聋。
孟宴臣车停在了叶子租房的小巷转角,他并不放心,不断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越来越焦虑。孟宴臣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他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七点十一分,手机铃声响起。
孟宴臣看着陌生的手机号码,猛地冲出车外。
孟宴臣知道电话是叶子打来的,那些莫名的预感似乎都成了真。
他不知道叶子租的房在哪一层,只能一层一层地找,边找边大喊着叶子的名字。他跑到三层时听见楼上传来的尖叫和物体碰撞的钝响,两步做一步向上狂奔。
他跑到传出尖叫声的门口前,不断地敲门叫着叶子的名字:“叶子,叶子!”
房间里面安静下来,不多时,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打开房门,问他找谁。
“我找叶子。”孟宴臣一路着急跑过来,也没有带什么雨具,身上已经被大雨浇了个彻底,水滴顺着湿润的发梢滴落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她不在。”男人说着就要关门,孟宴臣将手臂抵在门口,冷声道:“我要进去看看。”
男人想关门,被孟宴臣抵住的门却不动分毫,只得惺惺松开了手。
孟宴臣步入室内,房间很小,但很整洁,一眼就能看到全貌,没有叶子。但孟宴臣确定自己刚刚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房间一眼,在衣柜的角落瞥见了熟悉的手机,衣柜关紧的门边漏出一小片白色的衣角。
“抱歉。”孟宴臣确定了情况,故作不好意思地道了一声歉,在男人放松警惕之际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向男人的头上挥去。
男人晕倒在地上,孟宴臣急忙打开衣柜。
叶子被束住手脚,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泪流了满脸。
“没事了,没事了。”孟宴臣取下叶子嘴里的毛巾,解开她手腕和脚腕的绳子。犯人也许是有某方面的恶趣味,绳子绑的极紧,手脚都被束在身后,让人动弹不得。
绳子解开漏出了叶子不断挣扎摩擦出来的带血红痕,孟宴臣解开绳子后叶子的身体还处在僵硬的应激状态,他扶住眼前人的肩膀,不断地轻声安慰:“没事了,叶子,没事了。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一会儿就会过来。”
叶子呆呆地没什么反应,只是看向孟宴臣。
忽然她眼神一动。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孟宴臣按住叶子不断流血的脖颈,掌心温热黏腻的触感让他的胃有一些抽搐,苍白皮肤上的红色缓慢地流动着,不断向孟宴臣昭示着他怀里这个年轻生命的流失。
男人醒来的比孟宴臣想象中要快,他拿着刀刺过来的一瞬,叶子将他推向一侧。
楼外的警铃声响起,男人落荒而逃。
孟宴臣一只手按住叶子的伤口,另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拨通了急救电话的号码。
他手上的血太多了,屏幕在他慌乱地按动之中变成一片模糊。
都是叶子的血。
孟宴臣努力稳定住自己的声音,却还是在开口报地址的时候忍不住颤抖。
叶子的嘴唇张张合合,只发出气声,孟宴臣看见落在叶子脸颊的一滴透明的水滴,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来不及了,孟宴臣的理智告诉他。
但事实上他只是把逐渐冰冷的叶子抱在怀里,很冷静地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