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对手。
这句话放在花文二人身上尤为合适,文无期说花辞树“差不多了”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小骆锦年把夏人暗探的老巢一锅端了。西夏暗探的首领是个陪着丈夫走街串巷卖东西的妇人,日日摇着鼓唱着曲招揽客人,岭南各处街巷、山道水道熟得和自己家一样。
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妇人——秘阁的人除外,秘阁多的是山野精怪、民间奇人:老贼在瓦子耍傀儡戏,可全开封没有几件事他不知道;小骆从前做过乞丐、偷过东西,世上没有他摸不出来的;锦年在戏班子里唱戏,唱念做打俱佳,这些年不知多少暗探折在她手里。
“去了这层皮,你这伪装也没多高明。”花辞树搬了椅子坐在那妇人面前,状似漫不经心地哼了段小曲,“你每次唱的曲,是这个调吧?宁州的民歌,你一个岭南人,见识挺广啊。”
“我本来就是宁州人,是被卖到岭南来的。”妇人红着眼,哑着嗓子,“什么伪装啊?明明是你们弄错了。”
锦年蹲下身,握着她的手,细细擦去了她脸上的眼泪,悠悠叹口气:“你这暗探做得也着实辛苦,平时干活的茧子结的这么厚都盖不住握刀的痕迹。”说着,指尖划过妇人的虎口。
“姑娘真是聪明,可惜了。”妇人抬眼,“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岭南吗?是从运青花的船上来的,就是因为这样,你们大宋的官员,才对我……不,我们,视而不见——因为我们是如意门的人。”
从前被如意门拐卖的孩子和女子称之为青花。有人家中豢养死士,人从何来?如意门;有人买凶杀人,买的谁家的凶?如意门……所以,他们对其听之任之,甚至给了西夏可乘之机。
聪明如八斋众人,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是吗?”花辞树身后的门开了,楚袅一袭绿裙站在门口。
“夫人……”那妇人似乎瑟缩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初。
绿袍细腰,是如意夫人的象征。如意弟子从小被熬鹰训象似的熬,对如意夫人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演技不错。”文无期面无表情地把人拽进来,关上门,“可惜,你的手下演技不如你。”
“他们刚刚看见我这一身可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明明我还用了南柯一梦。”甚至连手上的珠串也是用的谢氏足镔,当今世上有此配方的只有秋姜了。
“他们不是如意门的人,只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南柯一梦。”
“刚才他们说南柯一梦是‘夫人’的迷烟,我们路上问过了,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为什么撒谎?”
“这你得问他们,我可没骗你们,这桩事,你们大可去查。”
花辞树冷笑一声:“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呢?真是好算盘!”
文无期眼珠往门的方向偏了一下,觉得还是得给门外那些心智低幼的家伙解释一下,省得他们上了套,给自己找麻烦。
“查?如意门牵涉之广,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一旦去查,你们的人从中再做些文章,必生动乱。如意门已经倒了,那三万弟子本就如惊弓之鸟,一旦发现朝廷在查他们,心生惊惧,说不准还真会倒向元昊。”
“还有那些官员,一旦牵扯出他们的秘密,查,朝中大量官职出缺难以填补,不查,民怨沸腾,查与不查,大宋都难逃一劫。”花辞树目光沉沉。
妇人大笑:“知道了又怎样?你们以为这个村子里只有我一个如意弟子吗?你们把我关起来,他们岂会不知?”
“你们西夏人也就这点脑子了。”花辞树出言嘲讽,“你猜我们为什么这么大张旗鼓?”
楚袅眉眼弯弯: “今天为了来这里,我可是特意打扮过。”
“你不是夫人。”
“可我有绿袍,足镔,还有南柯一梦,是她让我来的,她不会不管这些人。”
如意门是一百六十年前秋姜的先祖所创,然而秋姜不同于以往的几任如意夫人,她幸遇明师,到底没有走了先辈们的邪路,反倒花费十数年时间扳倒了自己的家族,毁掉了如意门,将三万弟子送回了自己的家,为求其安稳,又加入了秘阁,几番出生入死才换来官家对这些人既往不咎。她在如意弟子心中,就是一根定海神针,有秋姜在,他们就不会乱。
门开了。
外面不只是皇城司,还有村里的几个如意弟子。
“都听到了?”
“是。”
“那就别犯蠢。”
秘阁八斋。
老唐:“文少,花少,这事,我们真的不查?”
文无期: “如意门倒了有五年了。这五年,各地陆陆续续都换了不少官员。”
一片静默中,有敲门声响起。
秋姜站在门外,逆着光。
“秋斋长,”楚袅顿了顿,“你的任务,结束了?”
“你们的任务结束了,我的也就可以结束了。”
“可以结束了?所以,你一早知道掌院是想支开你?”
“重整情报网,是挺费劲的,足够把一斋的所有力量牵制住。何况有皇城司在旁监视,我也不能和他们联络,否则这件事就解释不清楚了,牵涉到如意门,我本该是第一个被怀疑的。要不是掌院从中周旋,又何止是被调走这么简单?”秋姜笑了笑,“好在掌院派了你们去,我很放心。我是来感谢你们的。”
楚袅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
“我们是完成任务而已,可不是想帮你。”花辞树伸了个懒腰如是说。
“不管为什么,你们帮了我,这是事实。”秋姜取出东西交给花辞树和文无期,“这个就当谢礼了。”
楚袅犹豫再三,还是开口:“秋斋长,你……别难过。”
秋姜一愣,复一笑,伸手揉了揉楚袅的脸颊:“小鸟儿,我可是无心之人哪!”说罢,足尖一点,飞掠而去。
“什么谢礼?!就不该相信那个女人的鬼话!”花辞树打开秋姜送来的包裹,里面是两本《朝海暮梧录——西夏卷》,封皮上还龙飞凤舞地画着个巨大的鬼脸,一看就是某人自己画的。
“等着,我明天就去炸了一斋!”
“不如比一比,谁先炸成?”
“好啊!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