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严在依箖的安排下,以被调回的守边灵者身份,全程参与入灵的监查事宜。
挂名的两位长老心照不宣,这男子突然出现,两人又都没见过,加之是水之梦的人,这所谓守边灵者也就只能是暗灵了。水之梦动用暗灵,是想要抽丝剥茧地从“旁人”手中拢回权力,毋庸置疑,这是她该做的。对此,两人也只觉欣慰,乐得自在。
入灵考前夕,参与入灵的众人被汇聚在城门广场上,乌压压一片。广场上的假山是处不错的高地,黑晶站在上面,对底下众人喊道,
“诸位!自有入灵制度以来,各族因侧重的不同各自在本族选拔人才,互不干扰。像今天这样的联合入灵倒真称得上是前所未有,所以也没有什么经验能让水族借鉴,因此如有什么照顾不到的,还望诸位见谅。
“各族的入灵准则和方式虽是不同,但其本质都是择优选取,且名额有限。我也不多和你们废话,这次的准则和方式就两个字——‘比试’,就比你们谁能打,谁能打赢。
“考核一共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将于明日开启,城外的潦水林就是考场。潦水林的中央地带有一座塔楼,你们要考核的,就是谁能在三日内到达塔楼附近,取得守门人手中的凭证并进入塔楼。
“这三天里,你们只管放开手脚去耍,我只一个要求,别闹出人命。你们都是代表自己族系来的,真闹出什么事来,咱们彼此之间都不好交代。如果有人连这点都遵守不了,将会直接取消其入灵资格,并以律令为准进行惩处。”
对于这样的几乎没有规则的入灵,广场上的人不禁纷纷交头接耳,几家欢喜几家愁。说到底都是些孩子,或意气风发,或心有迟疑。
见状,站在假山一侧的寒雪怡箭步上前,立于石山之上,笑着对这些孩子说道:“这次的规则确实是简单粗暴了些,所以是否要参加,看你们自己的意愿。如果实在不适合自己,就没必要勉强,入灵考嘛,各族年年都有的。”
“潦水林丑时开始放人,要参加的就明日日落前进林,过时不候。”待寒雪怡话毕,黑晶又补充着,“行了,要说的也就这么多,都散了,各自去忙吧。”
训练场的一小撮人来得早,铺成一列站在假山附近。随着黑晶话音落下,潮水一般的人群渐渐向四处溢开。
惴惴不安的林茉儿低垂着眸,双手被自己紧紧地攥着,心慌得不行——听黑晶话里的意思,这个考试就是要把人扔到外面的树林里打架……她在人族倒不是没见过别人打架,但很显然,异界的打架比试和她见过的不是一个概念。
看寒天和火林转身要走,宁艾忙转头去拉身边的林茉儿,却听站在林茉儿另一侧的志成问,
“茉儿,你怎么了?”
林茉儿勉强笑着冲志成摇头,“我没事。”
“你是不是在担心明天的入灵啊?不用怕,不就是个小小入灵考吗,”志成拍着胸脯,朝林茉儿许诺道,“黑晶不是说了你和我一组吗,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宁艾拉着林茉儿,边走边说:“火林不也和茉儿一起吗,用得着靠你啊?”
从高处下来的黑晶径直走到志成身后,冷不丁开口道: “在说我什么呢?”
志成被吓得一个激灵,而后嬉皮笑脸地拉着黑晶,压低声音,试图套话道:“你看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所以能不能,可不可以,透露一点点这次入灵的其他消息呢?”
黑晶站直身体,与志成拉开距离,当机立断道:“不能。你成日往潦水林跑,潦水林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回去好好准备准备,睡好吃好,别拖火林的后腿。”
“我说的又不是潦水林……”
“行了,赶紧回去吧。”黑晶打断志成的嘀咕,“我和雪怡得去清点一下监考巡查的人数,之后还有别的事要忙,帮不到你们什么了。”
说罢,黑晶摆了摆手,和寒雪怡一同往城外走去。
躲在暗处,手拿幂蓠的轻水静静看着人潮退了个干净,面上神情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何磷做贼似地找到轻水,站在其身后谄媚道:“大人,秋大人让我带的人我已经带来了,您看你们答应的东西……”
轻水闻声转身,来人拱手弯腰的样子装出几分诚恳,这人她见过,是矿族多年的备选室护,眼下却向着法异低头哈腰,好似只狗。何磷许久得不到应答,堆着笑稍稍抬眼去看身前的女人。
“轻水?!”何磷不禁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又自觉明了,于是立即嗤笑着直起腰杆,弹着衣服上的灰尘,心中鄙夷道:什么被诸王室夸赞甚多的室护,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贱货。
轻水心中苦涩,原来秋叶霖所说的趣事,是矿族室护的卖主求荣。都是室护,某种意义上来讲,可不就是“极其有趣”。
“你之所以常年备选,也是有原因的……”
这居高的说教让何磷不爽,他不耐烦道:“轻水,今儿既然见了面,就谁也别说谁,咱们两个都是什么好东西,都不干净。”
轻水不愿与其多言,从衣袖取出一个黑色药丸,道:“你要的东西在这,这是一半的剂量,其余的等我接到人再说。”
何磷眼放精光,抢过药丸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又如狼虎一般地咽下,“我懂,咱们是一条道上的人,那钦旷你什么时候要?”
“入灵考后,我再联系你。”
何磷自以为是法异信不过钦旷的实力,眼珠子转了转,一把抓住轻水的手,激动地说:“钦旷绝对是这小一辈里少有的天才,更何况她还是矿族的宿主,主上得了她绝对是如虎添翼。待到我成了矿族主公,再和法异强强联手,就不信这异界还能有对手。”
轻水不应,冷脸甩开何磷,带上幂蓠快步离去,心中只道,“没救了……”
这所谓能提升灵力修为的药物,是秋叶霖炼制的,没有什么秘窍——无非是在常见补药里裹了只蛊虫。这蛊虫以毒素刺激经脉,扰乱灵体的正常运作,确实能让灵体在短时间内膨胀,但代价惨重,得不偿失。
轻水原还犹豫是否要将这虫蛊送出,却不想竟会看到何磷这副嘴脸,只得深深叹息,第一次认同起秋叶霖的话——有人赶着去死,拦着作甚。
遭了冷脸的何磷面目狰狞,眼底的贪婪昭然若揭。
入夜,放心不下的黑金抽身回了趟训练场,刚进门,就看到空地上孤身一人坐着的火林。
“怎么?”黑晶快步走到火林身边,问道,“这是在等我?”
火林开门见山,直言道:“志成还行,打不过会跑。但林茉儿……一定要带着吗?”
“她术法练的不是还可以吗?”黑晶不解,但看着火林一脸的不敢苟同,于是迟疑问着,“那……我去和她说说?”
“……算了,随她吧。”
训练场另一边,林茉儿抱着被子窝在床上,抽噎着说自己想回家。
站在床边的安际轻轻拍着林茉儿的肩背,轻声安抚道:“茉儿不哭,黑晶都说了没要求,也就是说我和依格可以陪你的。茉儿不怕,我也可以保护你,我可以把你包在翅膀里面,就不会受伤啦。”
站在一旁的依格有些手足无措,沉默许久,说道:“就我私心来说,入灵对你确实是场不错的历练,结果好的话,能让你快速适应异界。但如果真不想去,那就不去,没人会逼你。”
林茉儿没有应答,过了良久,其呜咽声渐小到虚无,不知是睡下了,还是劝住了自己。
丑时刚至,苏敏和邢严搬着桌椅纸笔来到城门外,严阵以待。原以为要空守到天亮,却不想没过多久,就瞧见刘浩天和淑子正缓步朝这里走来。邢严将纸笔递上,指引两人写下自己的名字。待放两人进入考场,邢严唤来信鸟传递消息——通知潦水林内负责巡查和监考的灵者,已放人进林。
负责巡查和监考的人员,都是精通感知、修习通感的灵者,他们可以直接用鸟兽或特殊的灵虫进行沟通交流,能在最短时间配合完成遣派调动,以及时处理潦水林内的各类突发事件。
潦水林的面积约是渚清城的两倍要多,其外围与平常树林无异,中央地带修建有一塔楼,其余地带均被唤作“雨幕”。连日不断的降水覆盖着整个“雨幕”地带,由外往里走,雨势从小到大又由大减小。除了降雨天然形成的障碍,林中的草木虫蛇多是带毒的;因常年降雨,雾气较重,难免会视野不佳;常年的积水汇聚,不少低洼的地方变成了沼泽。
黑晶将考试地点选在潦水林,本质上就是不打算让这些人好过。
不觉已辰时,往潦水林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丑时到辰时之间的人虽不多,但名册上卯时登记的两个名字让邢严坐立难安了近一个时辰。应照黑晶的安排,邢严将会在明日进入潦水林进行巡查和监考,但名册上钦旷和沈炅的名字又令他忧心不已。思量再三,他决定改变策略,提前进入潦水林内。
不多时,宁汐拽着昏昏欲睡的黑晶和寒雪怡进入考场,在外围巡视。不出半个时辰,一只自雨幕而来的灵虫带来了雨幕内的消息,于是三人自行分为两组,分头行动。
沈炅之所以选择卯时进来,就是为了尽可能地避开旁人,除了入灵考,他还有别的任务。可天不遂人愿——自他踏入潦水林那一刻起,便被人盯上了,那人一路尾随,直到雨幕。
毫无征兆的雨水越下越大,沈炅的心情也渐渐烦闷起来,忍无可忍的他突然停下脚步,对不远处躲在树后的人说道:“别跟着了,出来吧,怪没意思的。”
话落,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人冒出头来。这人的面相让沈炅感到不适,却也心平气和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这贼眉鼠眼神情颇为自傲,昂起头颅道:“小爷我是苏子森,草族公王是我叔叔。”
“在下沈炅……”
“老子管你是谁!”
沈炅淡笑,刚捧起手想要自报家门,便被苏子森的突然出手打断。只见地面上生出许多藤草,如游蛇般将沈炅束缚,而后又缓缓地蔓延开来,直至将其全身覆盖,渐渐收缩。察觉到身体的变化,沈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缠绕在身上的藤草竟在汲取自己的灵力。
吸取他人灵力为自己做养料,实乃邪术。沈炅不得不让自己重新审视起这其貌不扬的人——这苏子森虽不走正道,但在草族也确实是少有的人才。
苏子森邪笑道:“塔楼小爷我就替你去了,至于你叫什么,你老子娘知道就行了。”
沈炅微皱其眉头,不解道:“你想杀我?你忘了水族长老昨日说过什么吗?”
“小爷我管他说了什么,难不成他还敢来找我的麻烦吗?小爷我可是宗亲,宗亲懂吗?”苏子森说着,催动藤草加速收缩,“更何况,这地方偏僻,把你吸干了用藤草捂着,没有人会知道的。”
闻言,沈炅讪笑出声,运起体内灵力,不禁骂道:“蠢货!你想让我死,只怕是自不量力。你可听说过,草木者助火之势也?”
话落,沈炅身上的藤草被自内而外的燃起的火焰烧为灰烬。须臾间,一个火圈出现在苏子森脚下,比人还高的火舌直冲而起,在接连不断的雨水中越烧越烈。
“你是,火族人!?”苏子森面目狰狞,体内凭空生出的灼烧感让他大骇,于是威胁道,“我可是草族王室的宗亲!你伤了我,火族担待得起吗?!”
面对威胁,沈炅平心静气地说道:“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比试总会有伤有残,苏临总不会因此去找我火族的麻烦。”
苏子森只觉得浑身发烫,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力气被逐渐抽干,不禁大喘起来,嗷叫声也渐渐小了,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沈炅仔细观察着苏子森的状态,在最后及时控制收了术法。苏子森“碰”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余下两只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沈炅,恨不得将其扒皮饮血。
沈炅瞥眼,坦然自若道:“你是上灵体,实力也确实不错,只可惜主子不行,与其让你日后助纣为虐,不如现在废了你的灵体。你若老实本分,还是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的。”
黑晶和寒雪怡赶来时,灼人的热气已经被雨水打灭,入目的是一圈难散的炭黑,以及黑糊糊趴在地上的人形。
雪怡心下一惊,咽了咽口水,不禁唏嘘。
“焚灵术伤的,”黑晶顶着刺鼻的气味,将黑里透红的人轻轻翻动,仔细查看着伤势,“还好。”
寒雪怡往黑晶背上狠狠来了一巴掌,不满道:“还好呢,人都烧焦了!”
黑晶吃痛,轻放伤员,狠狠地翻了个白眼,道:“还好这焚灵术不算精细,多是外伤,人没彻底废了,但灵体不能用了……”
黑晶身上带的药物不足,对运灵疗伤也是一知半解,只能先对外伤做些应急措施,心中不免多了些沉重和担忧。
寒雪怡唏嘘道:“那这也和残灵没什么区别了,多大仇多大怨啊,还不直接杀了他……这,火族怎么还把给沈炅给派来了?”
焚灵术是火族室护内部必学的术式之一,施术者将灵力渡入受术者体内,对其五脏六腑及灵体经脉造成伤害。焚灵术越是精进,外伤和内伤的差别越大,且不可逆转。火族还未成为灵者,且会焚灵术的只有一人——备选室护,沈炅。
“我哪知道?”黑晶心中有个大致的猜想,但却碍于什么,敷衍寒雪怡道:“兴许是来见见世面。”
“见个鬼的世面啊!什么呀!”寒雪怡不满黑晶的敷衍,不禁忧心起寒天宁艾,“焚灵术一用,这群孩子怕是没几个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被寒天和艾儿遇上了怎么办,我家孩子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这些啊!”
“你急什么?反正在潦水林遇不上,塔楼又有那么多人在。” 黑晶被吵得脑瓜子疼,颇是无语,赶忙出言打断寒雪怡的絮絮叨叨,“你先去找几个人,把这孩子从东边抬出去,不要外传。我先去看看宁汐那边的情况,你忙完了就出去等着寒天吧。”
见黑晶抬脚就走,寒雪怡问道:“那沈炅的事呢?”
“我找之梦谈谈。”
不算清晰的回应传到寒雪怡耳中,她望着渐渐模糊的背影,大喊道:“你走那么快干嘛,赶着投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