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设旭凤和锦觅现在已经和好了。
(1)
上古初神时代流传下一个预言。
百万年后六界将会有一场浩劫,彼时将有神女归位,佑六界太平。
(2)
阴暗的七政殿里,幽蓝色的光亮了很久。
年轻的天帝瘫坐在地上,一改往日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形象。殿内没有点灯,所有的陈设都在地上,一片狼藉。
终于完成了。
这毁天灭地的上古禁术十分耗损仙力,他吞噬了凶兽穷奇,才拼尽全力完成。但它不仅需要修为的力量,更需要怨念。
怨念越多、越深,灾祸便会来得越大,他的计划便会越成功。
对,怨念。
眼中闪出凶兽穷奇嗜血的绿光,但他很快恢复如常。
(3)
邝露已经在殿外跪了两日,膝头鲜血淋漓,染红了淡蓝色衣裙和一片冰凉的地砖。听到声响,她忽地抬头。担心了多日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背后是一座冰凉孤寂的宫殿。在无尽的寒夜里,他显得那么孤独。
这是邝露曾经坚定地要守护一生的人。
他现在焕然一新,与方才在殿内的狼狈样子完全不同。嘴角的血迹擦干净了,长发顺从地披在身后,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他的眼神是那么平静,在这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却被邝露看得一清二楚。
他已经变了,他再也不是邝露最初爱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而是在欲望和仇恨的煎熬中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比穷奇更凶残,比灭灵箭更恶毒。
这一切都隐藏在他那一袭白衣的躯壳之下,偶尔不经意的流露出,已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在邝露那悲切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走来。
两日来的身心煎熬,再加上失血过多,邝露竟产生了幻觉,恍恍惚惚之间他又变成了落星潭边的那个人,是邝露执着一生都在追逐的人,是她此生所爱。
“报——”
安静得可怕的沉默气氛围被打断,冲进来的天兵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
“启禀陛下,魔军已攻上四重天,沿路仙府纷纷倒戈投诚,魔军一路兵不血刃,直取九重天啊!”
邝露几乎要受不住这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打击,眼前开始阵阵发晕,跪的很直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却没有换来眼前那个男人的哪怕一个眼神。
其实她心中很清楚这两日来他在殿中做什么。
她担心天下生灵,但更担心他以应龙真身献祭会有什么后果。
然而她的劝阻没有丝毫作用,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哪怕她长跪不起。
他进去了两天,她跪了两天。
听到这个消息,他并没有面露急色,而是平静得过分,只是吩咐士兵下去。
邝露脑中闪过一个危险的想法,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他却笑了。
“本座该回一趟龙鱼族了。”
脑中危险的想法成为现实,她突然怕了,此刻她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有多可怕。
他经过她身边时,没有分一个眼神给她。
她拼尽全力死死的抱住他的腿。
“陛下不可!”
从始至终他的一切计划她都知道,她一直是他最忠诚的部下。可是事到如今,她开始怀疑,她追随的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惜生灵涂炭,只为自己心中的执念。
他是个疯子,像她一样。
他手中蓄力,只一掌过去便打得她吐血不止,一片又一片血迹染红了银白的砖瓦。
她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已经说不出一个字。
他依旧往前走,没有回头,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忽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身子顿了顿,转过身来。
她只剩下抬眼的力气了,他蹲下身来动作轻柔地扶起她,用手搂住她的肩。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死了,因为这样的场景是她梦里都不敢去想的。
热泪不禁盈眶,一片模糊之间,她看到他的表情好温柔。
“陛下……”
拢在她肩膀两侧的手,忽然迅速掐住她脆弱的脖颈。那如梦似幻的温柔神情被他狰狞变形的脸取代。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捶打他手臂的手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垂下来,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她尚有余温的身子被扔在冰凉的地上。年轻的天帝蹲下身子,用她淡蓝的裙摆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
邝露不瞑目的眼睛还瞪得溜圆,身体在寒夜里渐渐冷却,然后化为尘烟。
(4)
昨夜北海龙鱼族惨遭灭族,全族老少无一幸存。
因是当今天帝的母族,天界众人人心惶惶,又正当魔军之势不可阻挡,直逼九霄云殿。
一干贵族仙臣聚于九霄云殿内,全无平日里的端庄持重,七嘴八舌,丑态毕露。
天帝依旧是那么平静,似乎此刻面对的不是对自己有生命威胁的仇敌,而是前来朝拜的臣子。他依旧是天界不可一世的君王。
一切的准备都已就绪,只待他来,便是天帝最后一盘棋局的开场。
九霄云殿大门被破开,魔尊旭凤带领十万魔军逆光而来。九霄云殿中的一切都将属于他,这个本该拥有这一切的人,这个未来的天地共主。
(5)
血液洗刷了九霄云殿一切的污浊与肮脏,在旭凤和润玉的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场景。
只是,这两次的结果,将截然相反。
尖利的剑抵在他的喉口,他依旧平静。
“我输了。”
“我从未想与你争输赢。”
天帝忽的笑了。那种诡异的笑容纵使是旭凤也背后一凉。
“我还没输呢。”
“百年之后,你会知道,你没赢了我。”
“我要这六界给我陪葬。”
他猛然向前,剑锋刺破喉管。滚烫的鲜血染红了一袭白衣。那双曾经满仇恨和罪恶的眼睛仍圆睁着,闪着遗恨的光。
最初的那个白衣少年,终究是在仇恨和欲望中迷失了自己。
他来时一袭白衣,去时满身尘灰。
旭凤觉得头痛得紧,不为别的,只是为他说的那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祸根,他欲除之,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他环顾这被血洗的大殿,曾多次让他喜过悲过的地方,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心中空虚。
润玉的最后一丝魂灵消散在空中,向北方飞去,越来越多的黑云从忘川飘来,追随其后,一路向北。
旭凤回过神来,才发现天象骤变。他眉头一紧,驾云向北飞去。
此时此刻在魔宫中焦急等他回家的锦觅,也看到天有异象,不顾众魔侍的阻拦,渡过忘川向北去了。
(6)
旭凤落在云头,却只见越来越多的黑色亡灵集聚于北冥上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旭凤虽为战神,见多识广,却也未曾见过此等乱象。
那些怨灵为何不入忘川却盘踞于北冥?北冥有此等乱象,为何不见有水族中人出水查看?
旭凤不知道,躲在暗处的锦觅却了然。
水神爹爹在时,曾与她提及一个禁术。
可以神之真身,借万千怨念之气,冲破北海封印,引天水倒灌六界。
彼时,整个六界将迎来一场浩劫。
此咒若想解……
只见旭凤双手结印,把那些怨灵牢牢封印在海下,暂时遏制了海面上惊涛骇浪。可是旭凤清楚,这不是长久之法,只是暂时有效而已。
这一点,不远处的锦觅也清楚。
旭凤再次想起了润玉的最后一句话。
“百年之后,你会知道你没赢了我。”
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想必就是这灾祸来临之时了,他并不知道彼时会发生什么,但观此刻情形,他知道那一定将会是一场浩劫。
锦觅始终都没有露面,但她想起爹爹的话,心中有了决断。
(7)
帝君和帝后的婚宴在九霄云殿举办,六界同庆。
这么多年的艰难挫折,他们之间有过隔阂,有过怀疑,甚至跨越了生与死的距离,纠缠了三生三世。
这所有的磨难和考验,正是他们情比金坚的证明,是他们一路走来的见证。
即使心中为着那件事忧虑,但在牵着她的手受群臣朝拜的时候,在看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睛的时候,在亲吻她颤抖的唇瓣的时候,旭凤心中巨大的幸福还是难以言表。
从天界到人间再到魔界,他们经历了三生三世的轮回羁绊。他们经历了三场婚礼,他娶了她两回,今天,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
喜宴上宾朋满座,旭凤放眼望去。只见醉酒的叔父拉着端方的缘机仙子共饮,绿油油的彦佑正在搭讪斟酒的小仙娥,怀孕的鎏英因不能喝酒正在和暮辞大发脾气:“什么嘛凤兄的喜宴我喝杯酒都不成啦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如今是天地共主,身上除了作为丈夫的责任,更有对于六界生灵的责任。但他坚信无论是丈夫的角色还是天地共主的角色,他都能扮演得出色。
(8)
北海近来乱象横生,有大片乌云聚集于北海上空。海上波涛汹涌,暴雨连下数十日,海水暴涨,已然无法控制。
旭凤遍览群书,遍访群仙,终于知道了这一切。他无法想象六界将会遭受什么样的灾难。
天界魔界花界人界水族鸟族……无一幸免。
旭凤只是觉得他恨他们,但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狠辣到不惜以六界来为他陪葬。
那这咒即以神之真身为引,亦可用神之真身解之了。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旭凤都一定要试一试。为了六界生灵,也为了栖梧宫中的她。
旭凤一直瞒着锦觅,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没想到这一切都被锦觅尽收眼底。
在每一个晨光熹微中他不眠的目光里,在每一个夜半无人时他额上的冷汗中, 她什么都懂。
她甚至猜到那傻凤凰准备怎么做。
凤凰,这千年来,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这一次,你保护六界,我来保护你吧。
(9)
九霄云殿正在议事,突有一天兵飞奔上前。
“陛下,天有异象!”
众人向外看去,只见北方乌云一片,有风雷之声。
九霄云殿陷入了混乱中,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龙椅上的帝君化为真身向北飞去,众仙纷纷追随而去。
他们心中大乱,但他们知道,年轻的帝君会保护他们,保护六界,像之前的每一次。
海水已经势不可当,旭凤等人刚到,便见那水向人界而去,人间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已成现实。
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了。
只是锦觅,对不起,我不能回去了。
帝君化为真身火凤,纵身跃入乌云之间,向亡灵环绕的水天相接之处飞去。但见火凤绚烂的尾羽在天地间画出一道虹,世上最后一只上古神兽将陨,在此前发出耀日之光。
一道金光闪过,旭凤被其冲回云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在凤翎的温暖羽翼当中。而这凤翎是他亲手赐予她的法器,意在替他保护她一生无虞。
“快看!那是什么?”
“是神女!上古预言的神女!”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旭凤抬眼望去。
神迹出现了。
只见天地之间鸿蒙之中,水天相接之处,一女子御风而飞,直冲风暴中心而去。
那是他的锦觅。
风声越来越大,她几乎睁不开眼。在金戈风雷之间,她听到他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旭凤后来的十多万年始终都没有忘。
(10)
六界重归安宁,万年之后无人记得那位神女。
她活在栖梧宫中的夜里,活在他的眼睛里,活在他的心里。
(11)
十万年后。
已经沉寂了十万年的凤翎忽然金光闪烁向北而飞,他化作一只火凤紧随其后。
冰封了十万年的海,此刻百花盛开,凤临北冥,百鸟向海朝凤。
寒冰尽消,她从云雾中睁眼,但见他眉眼依旧。
(12)
“数十万年前,灾祸来临,人间死伤无数。幸得九天神女以身殉道,保得人间千千万万年太平啊!”
“那后来呢?”
“是啊,后来呢?”
“后来啊……”
“神女归位,灾祸尽退!”
在六界数万万年来流传的神话里,人们记得神女的贡献,却无人关心神女的结局。
在这数十万年的故事里,真正的神话不是神女救世,而是数十万年来他们的爱。
没人知道那叱咤风云的天地共主那十年经历了什么。
(13)
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