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二月的东北，雪下的漫山遍野。

山上的松林早已变得暗淡，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白色，泛着闪光，遮盖住松林的深沉，变得明亮。

过了那片林子，趟过膝盖高的雪原，能看见稀稀落落的炊烟，还有来来往往的马车，马车上的人无一例外，清一色的棉帽子，还有厚厚的大棉袄。不同以往的是，今年冬天的人们，已经是戴上口罩的第三年了。雪原覆盖着的黑土地，簇拥在一起的砖瓦房，还有稀稀落落的炊烟汇成的汽云，漂浮着，浮在朝阳映红的天空，浮在冰冻三尺的海兰江畔。

那里，就是雪镇了。

曲安拍打着身上的雪走着，膝盖深的积雪让他走路变得困难，他只能不抬腿，趟着积雪走向雪镇。

今天是做核酸的日子，曲安在班级群里报了个备，就穿上衣服赶去采样点。

“哎呀妈呀，真要血命了，这雪下的没治了这。”

曲安摸索出那台屏幕可以翻盖的手机，在冰天雪地里转圈录着视频。“看，这就是雪镇啦。”

他编辑好了消息，连带着视频，发给了一个备注“咩咩”的好友。

与此同时，在三千公里以外的成都平原上，这里同样是十二月，可是却是阴雨连绵，十几天没有看见过太阳，尽管没有雪，但是西南的潮湿加上寒冷比东北那种干冷还要糟糕。

“啊…阿嚏！……咩咩…”杨姿汝抖了抖脑袋，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并且发出了她标志性的咩咩叫声。是的，因为没有听曲安的话，杨姿汝又感冒了。好在这几天的结果都告诉她，自己没有中招，起码还算安全。

“诶？”她打开手机，是曲安的消息。她看着手机里面曲安发给她的雪镇的冬天，有些震惊，更多的是有点害怕。

“不冷吗，宝宝？”杨姿汝随手打出一句话，是随手，也是心里念头的迫使。尽管她和曲安是网恋，而且在一起也不久，但她还是蛮喜欢曲安。发完这条消息，杨姿汝就继续复习，准备期末考试去了。

“不冷，咱都习惯了，你看，”曲安发了张自拍，照片上，曲安穿着一件军绿色大衣，戴着口罩，在采样点排着队，“今天还不算太冷，起码我还能接受，嘿嘿。”

采样点排着长长的队伍，曲安做完了采样就又赶紧赶回了家，一样的，趟着厚厚的积雪，和来往的村邻打着招呼。

曲安回到家打开了手机，刚好赶上地理课。地理老师是个实习大学生，但是讲课很有意思，他会把一些地理知识点变成情话讲给同学们听。而曲安认识杨姿汝以后，就会把这些情话发给杨姿汝听。

“你是北大西洋暖流，我是摩尔曼斯克，你一来，我的世界就成了不冻港。”曲安把这句话写在了纸上，选了很多个角度，修了很多次，才满意的发给了杨姿汝。曲安写字很好看，每一笔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些事情。而这句话，每一笔就像是在和杨姿汝说着，我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

杨姿汝会把曲安发来的每一张图片，每一个视频，都细心保存好，她是个很乖的女孩子，也很喜欢曲安。在这个快餐式爱情肆虐横行的时代，他们都坚信，一定会走到很久很久。

深夜，曲安辗转反侧。

是的呀，这个傻乎乎的男孩子，又想他的咩咩宝贝了。“我想去见你。”他在屏幕上打出这一行字，“票都已经买了，我就要见你。”

杨姿汝也没有睡，她正陪着曲安熬夜。

看到这一条消息，杨姿汝先是一惊，然后便是小小的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为什么曲安这么快就决定要来见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来见她，到底会不会真的来见她，到底是不是坏蛋的另有所图。

此时的曲安，还是一个高中生，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曲安说出这句话以后，自己也在想，他到底该怎么去见他心爱的姑娘。他要去偷爸爸的钱吗？他不敢。曲安和爸爸相依为命，单亲家庭的影响让他有些惧怕父亲。他要和爸爸说自己不想读书了想去找自己网恋的女朋友吗？爸爸会拿他珍藏了二十几年的武装带抽他的屁股，抽到开花。

“我就要见你，就这么定了。”

杨姿汝还想说些什么。

她躺在床上，握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劝曲安不要来，但是劝不动。曲安的性子，就是倔，倔驴一头，犯起倔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那，我等你。”

过了一两天，雪镇解封了，在外工作的父亲回来了。“儿子，干嘛呢。”曲富金给曲安拨了电话过来。“啊…我在上厕所，怎么了？”曲安蹲在院子里，抽着七块钱一包的迎春，东北最便宜的长白山香烟。“抽烟呢吧？”爸爸严肃的质问，反倒让曲安硬气的否决了。

“把炕烧了，我今晚回家了，长春这边解封了，我回去待几天。”曲安先是一愣，随后胡乱答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抽完了烟，他便回去烧炕了。

看着灶台下燃烧的木柴，曲安小心用炉钩子拨弄着。他对杨姿汝的爱意，或许就像这燃烧的木柴一样。此时的他，心中也正有一团火焰，燃烧着，熊熊燃烧着。

杨姿汝在打扫房间。和曲安不同的是，曲安是一个普高生，家住在雪镇的山下，海兰江边上。杨姿汝是艺术生，画画真的很好看，和曲安的字一样，每一笔都在诉说着一些故事。她住在四川，一座叫做乐山的南方小城，爸爸是骨科医生，妈妈是一个全能的妈妈，是老师，也是导演，也是编剧。曲安的爸爸是一名退伍军人，退伍以后，他回到雪镇，和大多数战友一样，娶妻，生子，工作。曲安六岁那一年，曲富金和妻子离了婚。他无法接受深爱了七年的妻子背叛自己，在别人的床上寻欢作乐。离婚以后，曲富金一个人担起了这个家，照顾着曲安。

曲富金走在雪镇的路上，他穿的很干净，但他没有对眼前的茫茫白雪感到烦恼，而是和曲安一样，趟着厚厚的积雪，走向家的方向。

曲安听到家里的狼狗兴奋的叫声，便知道，爸爸回来了。他丢掉手里的烟头，去给爸爸开门。

“回来了？”“回来了。”

雪镇上，许多年初离开镇子的人，都赶着年关回来了。他们和很多东北人一样揣着对大城市的向往，背井离乡，离开这片养育他们十几年、几十年的黑土地。曲富金也一样，但他知道，回家了，哪怕只有自己，哪怕只有两个人，那也是回家了。回家了，心就踏实了。

曲富金买了点卤肉，跟曲安做了顿饭。爷俩已经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曲富金翻出了几罐啤酒，曲安掏出了两颗烟，曲富金一颗，他一颗。

“爸，我想和你商量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