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夜间寒凉,温客行更加向[叶白衣]身上挤去。
[叶白衣]看着他别扭的睡姿,又好笑,又心疼,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温客行就自动滚进了他怀里,咂了咂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叶白衣。”
又继续睡了过去。
[叶白衣]抬起手,将宽大的袖摆盖在他身上,自己才微微合了眼。
第二天,周子舒服一觉醒来,下意识就去看温客行和[叶白衣],就见那自称姓温的公子,整个陷进长明剑仙的怀里,两人头靠着头,如是一对缠绵悱恻的鸳鸯。
不由得有些愣忡,长明剑仙成名百年,就连他师父每每提及都是一脸敬畏之色。在他的想象里,这样一个神话一样的武林前辈,就应该像某些传奇故事说的那样,清高绝尘,不食人间烟火。
可他看到的,却不是这样,清高绝尘只对世人,对那温公子,却宠得紧。
想他天窗之主,也曾是秦淮河畔的常客,金环翠绕。然而眼里来来去去的都是虚情假意,何曾见过如此深情厚意?
又想着自己岌岌营营了十年,连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心都没有分得清,看得明。
结果,到头来,什么也没能护住,什么也没能留下。费尽心思,换了这么一个残躯,和两三年的寿命,却还在那里沾沾自喜,岂不可笑?
突然就觉得那一黑一白两个纠缠的人影,是那么地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莫名的情绪,顺手抽出一根稻草,在张成岭脸上挠挠。等对方惊醒后,道,“天色已明,该启程了。”
“周兄这是要走了?”
见温客行被声吵醒,[叶白衣]略有些不高兴地扫了周子舒一眼,依然一言不发。
周子舒那一刻只觉得哪芒刺在背,所幸对方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收了回去。知道对方是在怨他吵醒了温客行,不由得苦笑。
温客行跟着起身,“既然如此,那就早早动身罢。”
虽然【叶白衣】承诺会护着张成岭,但周子舒自觉受了老船夫的临终所托,也不想食言而肥,何况,他还想从长明剑仙身上探得甄衍的消息,就更不愿意离开了。
就这样,一行五人,一同上路。
温客行出行,自然少不了排面,两辆马车,他们一辆,周子舒与张成岭一辆,就这般晃晃悠悠地上路了。
刚开始的时候,倒也平静,没几个不长眼的撞上来。但是随着琉璃甲现世,张家被灭满门,就是因为私藏了琉璃甲的传闻散开之后,张家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就成了饿狼眼里的肥肉,谁都想上来咬上一口,企图从他身上得到琉璃甲。
客栈投宿的时候,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摸上门来,全部都被周子舒和温客行送去见了阎王,【叶白衣】看他玩得这么开心,也就由着他去了。
不过,他再怎么注意,还是阻止不了,温客行与周子日渐熟悉,【叶白衣】看在眼里,略有些忧心。
张玉森把这个儿子藏得很好,除了亲近之人以外,江湖上识得张成岭面貌的人屈指可数,所以追在他们后面的人,几乎上都是毒蝎的人。
对于这些人,温客行从来不会手软,几乎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半点收敛也无,直瞧得张成岭那张小脸脸色就没有正常过。
这还是温客行顾忌着有外人在场,知道要装些样子,没有直接上手捏脖子,而是将折扇用内力摧开锋刃,当作武器,又专挑了人脖子下手,因此看上去虽然鲜血兮兮的,但好在死相还不算是难看,至少还能得个全尸。
过了两天,到了一处镇子,温客行看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叶白衣】以外,都是面有疲色,就财大气粗地包下了整间客栈,又叫掌柜的整治了一桌子好菜,让大家好好修整修整。
【叶白衣】心痛温客行,饭后把所有人都赶回了房间,让他们好好休息,晚上他来守着。赶了两日的路,那群毒蝎就追在屁股后面没有停过。
虽然有叶白衣和温客行在,那群人没能讨得了好去,但周子舒功力折损一半,每夜子时还有受经脉逆行之苦,也有点受不了了。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礼让客气那一套,直接道了谢,拉着张成岭回了房间休息。
“老妖怪一个人守夜多无聊,我同你一起。”温客行也直接把顾湘赶回去睡了,自己则留下。
【叶白衣】一眼就扫到他眉宇间的倦意,直接上手把人拎到房间门口,“行了,快点回去睡吧!我老人家,需要你一个小崽子赔吗?”
温客行不愿意放弃一切同【叶白衣】相处的机会,拉着他宽大的袖摆不放,“你不需要我陪,是我需要你陪行了么?”
别看温客行二十好几了,撒起娇来一点也不含糊,明明长着一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本应极具媚态才是,然而当他微微侧着头,小心看来时,那双眼里又仿佛盛满了山涧溪水,每晃动一下,就如细碎的阳光在溪面闪烁,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拒绝,何况是视他如命的【叶白衣】。
他叹了口气,知道这小崽子是吃定了他,便道,“我陪你也成,不过你要好好睡觉。”
“好的。”目的达成,温客行见好就收,十分乖巧地应下。
【叶白衣】跨进房间,顺道把温客行也牵了进去,把门关好后,这才放开温客行的手,自己坐到了床边凳子上。
温客行也不啰唆,简单地洗漱之后,就开始宽衣解带,他在【叶白衣】面前从来没有害羞这个字眼,两三下就脱得只剩下亵衣亵裤,看他把手放在领口,似乎还有继续往下脱的意思,【叶白衣】额头青筋一跳,急忙伸手拽住某人的手,“行了,别作妖,快睡。”
温客行也不逗他了,嘻嘻一笑,滚进被窝,给【叶白衣】留下一大半的位置出来,然后以手支颐,伸手拍拍旁边的枕头,“叶白衣,上来睡觉。”
【叶白衣】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道,“你睡吧,我要守夜。”
温客行笑笑,不客气地戳破他的借口,“得了吧!叶剑仙,这方圆百里的动静都逃不过你的耳朵,用得着干巴巴地坐在那里吗?”
知道这小子的性子,今晚达不成目的,是绝对不会睡觉的,虽说那些一路追着他们跑的杀手,并不足为惧,但却像嗅着味的狗一样,没完没了,时间长了,纵然身不累,心里还是有些疲乏的。小崽子又不像他,不能跟他这么耗着,只好妥协地躺了上去,刚躺好,一个温热的身体就贴了过来。
【叶白衣】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软了下来,任由温客行钻进他怀里,心爱的人在怀里,本是一件幸福的事,然而对于【叶白衣】而言,却又是一种折磨。他伸手环着温客行,用力抱了一下,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放任了自己。
温客行并不知道【叶白衣】的纠结,见他没有拒绝自己,还自得其乐地偷笑了一会儿,这才喜滋滋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叶白衣】却睁着眼睛没有丁点睡意。
今夜是满月,月华如霜,匹练一般,从窗棂上倾泻而入,在地上铺了一地的霜华。
【叶白衣】单手环着温客行,眼睛看着窗外那轮高悬的明月,命运的齿轮再一次开始转动起来。
缓慢而又坚定地向着前方前行,所过之处,一切将被碾成齑粉,是那样的不留情面。
而【叶白衣】就是要抢在它之前,为温客行拼得一线生机。
当温客行踏入江湖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在此之前安排好一切。
虽然一早就知道这一日迟早会到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人就是这样,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当那一刻真正即将来临之时,心里还有些不舍和惆怅,盼着时间,能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千刃锋那样一个神人难渡之地,都没能让他内心产生过动摇,可是这世间最温情的东西,却让他流露出了那么一丝脆弱。【叶白衣】苦笑了一下,原来他也不能免俗。
果然如【叶白衣】想的那样,那群人,并没有放弃,半夜三更就摸上门来。温客行警觉地皱了下眉头就要醒来,【叶白衣】伸手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另一只手冲放在床边的小机上的龙背轻挥了一下,龙背御风而起,携着剑气,冲出窗户。
于是,摸上客栈的毒蝎杀手,连正主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就被龙背收割了人头。
周子舒倒是察觉到了,但刚等他安抚好突然从噩梦中惊醒的张成岭出来查看时,就只看到客栈外面躺了一圈的尸体,无一不是被一剑断喉,现场却无打斗痕迹。
如此干净利落又不留痕迹的杀人手段,也惊得天窗之主倒抽了一口冷气,果然不愧是长明剑仙吗!他突然又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一段关于长明剑仙的传说。
关于那个凭空设下剑阵的传说,他也没有去证实过真假。只知道从那以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人去过神医谷,就连他建立天窗,也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里,但这一刻,他却突然有些相信了。
心中庆幸的同时,更多的却是不解,以长明剑仙的实力以及在武林中的号召力,他若想保一人,只需放出话来,谁敢再对长成岭出手?可他却一声不吭地跟在张成岭身边,看似在保护他,却又似乎另有计划?
可若是为了武库和琉璃甲,又说不通,以长明剑仙的实力,只怕就是把这些东西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屑于看上一眼的。
周子舒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件事,越来越麻烦了,而他似乎也被扯进了这个漩涡当中。他好不容易拼尽了一切,才赎回这副自由身,就只盼着逍逍遥遥地过上两三年,如今却要一头钻进这烂摊子里来。想到这些,周子舒就是一肚子陏气。
但奇怪的是,他却从未想过要远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牵引着他一样。
罢了,他周子舒从来就不是一个怕事的人,何况他也亲口答应了老船夫,又怎可失信。
吐出一口浊气,周子舒钉伤痛得睡不着,又晃到客栈前厅找值夜的小二拿了一壶酒,这才又晃晃悠悠地回了房间。
温客行倒是舒舒服服地窝在【叶白衣】的怀里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没看到人,伸手摸了摸被窝,还有一点余温,说明【叶白衣】刚离开没有多久,他也急急忙忙地穿衣起床。
刚出房间,就看到了顾湘,小丫头睡得脸颊泛红,显然昨夜没有人打搅,休息得不错,一看到他就凑了上来,“哥,你起来了。”
“老妖怪呢?”温客行左右看了看,都没看到人。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上街去给你买糕点去了。”顾湘语气有点酸,虽然无论是温客行还是罗姨对她都很好,但也没有好到【叶白衣】这种程度,她哥都这么大了,叶前辈还是把他当个孩子在宠。
这让小姑娘心里多少有点惆怅。
“是嘛!”温客行心里高兴,却故意做出一副平淡的样子,“如果,老妖怪买得多,等一下,让你多吃一点。”
“谢谢,哥。”顾湘嘴甜得很,心也大,一听到好吃的,就把一切抛到了脑后。
别一边,【叶白衣】刚从糕点铺子里出来,就碰到了一大群乞丐。
丐帮长老黄鹤,表面上一逼老好人的模样,答应动用帮中弟子为沈慎寻找镜湖遗孤张成岭,背地里却打着其他主意。
那自称是丐帮大智公舵副舵主,正是受到黄鹤的指使,前来找张成岭的,他从手下小乞丐那里得到了张成岭的消息,一大清早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没想到,还在半道上就碰见了【叶白衣】。
其中一个小乞丐立刻指着【叶白衣】道,“副舵主,就是他,张家那小子,就是跟着他们一路的。”
那副舵主曾听下边的小乞丐提过,那一行有五人,除了张成岭不会武功之外,其他几人身手都不错。
他的原计划是想直接到客栈堵人,没想到会遇上【叶白衣】,和那些小乞丐不同,仅仅一个照面,他感觉到此人气质独特,不是普通人,便觉得有些棘手。
但看到对方落了单,又觉得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等他们先把他除掉,那边就少个帮手。
此人再怎么不凡,也不过是个青年人,还能厉害到哪里去,他们这么多人,一起上,还怕拿不下他。
于是就冲下边的人递了个眼色,于是一群乞丐十分默契地围了上去,隐隐呈包围之势,街上的行人见势不对,便作鸟兽散。
面对丐帮那么大的阵仗,【叶白衣】连表情都未动一下,仅仅用眼尾扫过,脚下步子不停,径直往前走去。
仿佛面前那一大堆人,在他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正常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会停下来,问上一句,如此也就能搭上话了。
没想到【叶白衣】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把他们几十个人忽视了,这一举动,气得副舵主鼻子都歪了,手一挥,又让人把圈子围紧一些,这一下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
【叶白衣】却只是抬起头来,冷冷地送了他们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