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叶白衣在,温客行这些年也没少跟着他出谷,倒是顾湘那小丫头,却是平生第一次。
虽说这几年薄情司没少往鬼谷里倒腾好东西,但谷里谷外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种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是终日阴森森的鬼谷永远也看不到的。
小丫头一出来,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好看,不到半日有用的没用的就买了一大堆。
蒋墨彦十人,默默地跟在身后充当侍从,每个人手上都抱着一大堆东西。最后还是温客行看不下去了,拿扇子在顾湘额头上轻敲一记,警告道,“小丫头,懂不懂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顾湘被敲了也不生气,还乐呵呵地,“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字呀,他认识,可我不认识他。”
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像极了某些时候的叶白衣,看得温客行头疼。他不忍心责怪小丫头,就拿眼睛去瞪叶白衣,“老怪物,看,都是你干的好事,好好的姑娘家,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后怎么嫁人?”
叶白衣无辜地背了一口黑锅,翻了个白眼,“尽说我,也不看看是谁,在那小丫头哭鼻子耍赖不学习的时候,还抱着哄。我都说了这徒弟不能自已教,你还不信,看吧,教成什么样子了?”
温客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心虚了一下,“还不是你个老怪物,平时没做好榜样。”
“你说是就是吧!”看他要炸毛,叶白衣自认为自己一个老人家,不要跟小辈计较,便退了一步,把这口黑锅背了下来。
蒋墨彦几人平时就知道鬼主与剑仙关系好,但却没有想到他们私下里相处,竟然是这个样子的。晚辈不像晚辈,长辈也不像长辈。不由得脸上都有些古怪。
出谷之后温客行的目标十分明确,直指五湖盟所在之地。
叶白衣知他心思,也不干预,只问他,“要不要先去神医谷看看。”
自那次[叶白衣]一剑封谷之后,神医谷就此避世而居,再不曾现身江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温客行有心想去看看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算了,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吧!”
他要走的这条路,注定步步血腥,那群医者还是不要沾染这些因果的好。
叶白衣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小崽子什么都为别人打算得好好的,就怎么不为自己多想想呢!
[叶白衣]轻笑,‘因为他是温客行呀!’
以赤子之心,行修罗之道,斩世间污浊。这便是温客行,世间独一无二的温客行呀!
叶白衣哑然,又升起一股骄傲,这是他的小崽子。
三月春风如柳意,桃花逐水,燕尾轻点,舟行两岸间。
半月后,一行人进了越州城。
城内商铺林立,人来人往,与别处又不相同。
顾湘哪里见过这般热闹,一入城就像脱缰的小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温客行也不愿意拘着她,自然是什么都随她高兴,但不放心她一个人,自己这边同样也不想离开叶白衣,就叫蒋墨彦带上两个人跟着她,把人看好了,又约好在客栈里会合就放他们自行散开。
等人都走完了以后,温客行才兴致勃勃地拉着叶白衣去逛,也没个目的,只是随意的走走。
叶白衣看他高兴,也乐得宠着他,就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往人群里挤来挤去,时不时地还要护着人一点。
同时还要警告一下,那些被小崽子招了眼的家伙。
今日,温客行一改平时艳丽的色彩,穿了一身白色竹纹广袖飞肩长袍,更衬得陌上人如玉。
那纤细的腰肢,被巴掌宽的腰封勒住,更显得不盈一握,一串玉石禁步于步履间,同衣摆一起摇曳,步步皆是风情。
温客行尤不自知,手里握着白玉为骨的折扇,时而展扇轻摇,时而收拢轻点远处新奇之物,略微侧头与叶白衣细细私语,分享自己的乐趣,眉眼间尽是浅浅笑意,仿佛一不小心就沾染了那一点桃之艳色。
叶白衣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眼里心里全是他。
两人一黑一白,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是绰约不凡,并肩而行,倒也相得益彰。
终于走得累了,便随意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楼坐下歇脚,顺便等着顾湘那丫头。
这厢两人刚点好了酒菜,顾湘和蒋墨彦等人也陆续回来。
“哥,你真好,知道我肚子饿了,就给我点了那么大一桌子好菜。”顾湘把东西放到一边,一点也不客气地坐下来,喜滋滋地。
“行了,坐下吃饭吧!”温客行又让蒋墨彦等人去吃饭。
“谢公子。”蒋墨彦识趣地带着人,到另外一张桌子上用饭。
顾湘吃得高兴,还不忘东张西望,这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桥边躺着晒太阳的乞丐,歪着头打量了两眼,“主人,主人,那个乞丐好生奇怪,连个碗都没有,还乐呵呵地。”
顾湘一嗓子,引来众人同时看去。
只见那人穿着不知道打哪里滚了一圈,还散发着一股子酒糟味的衣服,头发也是乱糟糟地一缕一缕地垂下来,活像十天半个月都没有洗一样。打眼一看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叫花子,可偏偏这人身上,有着诡异的违和感。
他似乎是芸芸众生中的最平凡的那一个,然而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终不曾在那双被酒浸蚀的眼里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两人一眼就看出,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温客行微一挑眉,看了叶白衣一眼,压低了声音,“老怪物,看出什么了没有?”
“易容罢了。那点江湖上的小把戏还能瞒得过我老人家?”
温客行撇了下嘴,“看你能的。”
蒋墨彦几人也看出了那人身上的违和之感,但到底没有两人的眼光,瞧不出什么不同,便道,“公子,需要属下试探一二吗?”
出谷后一行人就以主仆相称。
“不用。”温客行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既然别人不愿意坦露行迹,他又何必去做个恶人呢?
看到那个人,[叶白衣]意外地沉默了一下,虽然他没有看过周絮易容后的样子,但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周子舒!原来两人竟是相识于此吗?
想起两人在武库里对峙的那一幕,[叶白衣]难得激起了一阵怒意,虽然一瞬间又平息了下去,但还是被叶白衣察觉到了,‘怎么了?你认识那人?’
‘不只是我,你也认识。’
‘谁?’
‘周子舒。’
叶白衣想了半天,才扒拉出一个人来,‘秦怀章的徒弟。’
‘不错。’
[叶白衣]想了想,没有提周子舒的事,一来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二来,温客行的一颗心如今牢牢地系在叶白衣身上,周絮便无足挂齿,他也不想多生事端。
叶白衣却从他的沉默里嗅出了什么,对周子舒暗自多看了两眼。
顾湘现在正是对什么都新奇的时候,对那个奇怪的乞丐又多了一点好奇,便探出头去,看个不停,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不一样来。
恰好一个小公子带着仆人从桥上下来,看到他升起了一点怜悯之情,“小五,给他点钱。”
仆人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随手扔下,又被人随手拂去。仆人那无礼的动作立刻惹来小公子的不满,“谁让你扔他身上的?”
被自家公子骂了,仆人有点委屈又有点不以为意,“少爷,你看这个叫花子,给他钱连个谢字都没有,活该要饭。”
顾湘看了半天,觉得好玩,便探出头来,冲着那乞丐模样的汉子道,“要饭的,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温客行虽说不让人去试探,但看顾湘玩心大起,也不去阻止。
那乞丐睁开眼睛,虚虚地看来,目光从叶白衣和温客行身上瞬间滑过,微微一凝,然后又迅速散去,懒洋洋地笑着,“这位小善人,你呀,不如请我喝酒怎么样?”
两人都是绝顶的高手,周子舒那一瞬间下意识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叶白衣因知道了他的身份,并不怎么意外,但也仅限于此了。
温客行却微微诧异了一瞬间。
顾湘兴冲冲地提了一壶酒从酒楼二楼上一跃而下,径直来到周子舒的身边,把酒递了过去。
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跟周子舒说了些什么,最后在大街上大打出手。
温客行心知,顾湘那小丫头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也刁钻得很,就算打不过,跑还是可以的。因此蒋墨彦几人向他请示,要不要出手帮忙时,他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专注着桌上的酒菜,还时不时同叶白衣碰一下杯,嘴角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由着小丫头捣乱。
本来温客行一直带几分漫不经心的纵容,直到周子舒为躲避顾湘的步步紧逼,而使用了流云九宫步,他才豁然正色起来,站起身,隔着几丈远的距离,看着曾经的那个故人,想到薄情局传回谷中的消息,眼神就变得怅然起来。
叶白衣也知道温客行这是认出了周子舒,不知为何心里就是老大不高兴。
温客行想起了蒋墨彦此行的目的,下意识侧头就去看他,却见对方只是专注地看着场中,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来,心中稍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四季山庄绝迹江湖多年,曾经名动天下的流云九宫步,逐渐被人淡忘,而后,周子舒等人进入天窗干的又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自然这门步法就再也不曾现于人前,所以蒋墨彦才会不认识。
一想到,曾经名震天下的四季山庄,居然落到如此地步,温客行心中也有些不好受,出于某种私心,他并未点破周子舒的身份。
又见周子舒不愿意暴露行踪,出手之间也处处忍让回避,终究还是不忍他难做,便在顾湘即将一鞭子抽到他身上时,纵身一跃,抬手将鞭稍接到手上。
周子舒心下一凛,好俊的轻功,此人功力深厚,远在他之上。别说他如今只余一半,就算是全盛之时,怕也不是此人的对手,江湖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而他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刚在心里琢磨了一会,突然又自嘲一笑,他都离开那鬼地方了,还关心这些做什么?管他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事,都与他这个要死的人,没有关系了。
温客行把鞭子收起来,还给顾湘,“阿湘,别丢人了。武功不行,眼光也不行嘛。”
顾湘也醒悟过来,心虚地看着温客行,见对方并没有生气,这才又避着温客行,狠狠地瞪了那害她被骂的人一眼。
不轻不重地敲打了顾湘一下,提醒她以后莫要大意,温客行才回过身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周子舒一眼,“小婢无状,见笑。”
周子舒连忙客客气气地拱了一下手,“岂敢,恕我孟浪才是。”
话虽如此,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那暗戳戳的眼神,没能逃过叶白衣的眼神,他老大不高兴地咳嗽一声,“小崽子,不是说同我喝酒的么!怎么还没开始,人就跑了。”
温客行下意识就回嘴,“谁跑了。”
叶白衣隔着二楼的雕花栏杆,目光仅仅只是在周子舒身上扫了一下,就专注地看着温客行,“那你还喝不喝。”
“喝,怎么不喝!”温客行脚尖轻点,再次纵身回了二楼,顾湘一见他都走了,立刻又冲周子舒眦牙裂嘴地瞪了一眼,这才匆匆追着自家主人的脚步跑了。
一场闹剧就此落下帷幕,周子舒甚至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结束了。
那一行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特别是那两位公子,随便哪一个他都不是对手,便只能自认倒霉的摇摇头,又倒回去继续靠着桥墩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