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旧府弃暗投明,所以,淮安的管辖并未易主。大队人马都由地方官员妥善安排,吴应熊则与黑鲛同往临江仙,等着吴三桂的人前来接头,以证吴应熊的真伪。
淮安最出名的临江仙酒楼,在这非常时期,依然客满,只是少了唱曲的伶人歌女。这里或者说是整个淮安,虽然维持着表面的热闹,却始终不见了往昔的“歌舞升平”。
上房中,大红袍茶清香四溢,这等江南名茶,本该细品,可房中二人,一个撑桌扶额,一个抱臂静立,只由着这茶香恣意弥漫,到指尖,到鼻端,到袍角。
吴应熊心情甚是复杂,与吴三桂的父子之情,有则喜,无则罢,他来这世上,本就不是为了享人之天伦。现在的心意更是明确,作为吴三桂之子的二十多个春秋里,月儿的出现,才圆满了他的宿命。
另一边,吴三桂的人为探真假,早已于淮安四处安插好了眼线,只待吴应熊一行人进城,便环环上报,直到消息传到将于吴应熊会晤之人耳中。而此人,正是吴大侍卫吴青。
“下边的人可认清,确是公子无疑?”吴青的娃娃脸是难掩的激动。还记得那日公子的死讯传至王府时,王妃悲伤欲绝,王爷悲恸万分,暴怒之下拔剑斩杀了朝廷来使,宣兵而起,再无后顾。
“大人,是真是假,去了便知。公子身边带了一位随从,已在临江仙酒楼等候大人。”传信之人躬身道,“大人,咱们是否现在就……”
“备马!去临江仙!”吴青急急吩咐,握紧佩剑,匆匆出了门去。
临江仙酒楼。
吴应熊听得一声马儿嘶鸣,嘴角不自觉上扬,悠悠抿了一口香茶,这才道:“来了……”黒鲛一言不发,却是全神戒备,目光紧锁着紧闭的房门。而就在此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房顶霍然出现了一个涡轮状的风眼,起初只有掌心大小,顷刻间便扩大至能容一成年人通过的直径,风眼如漩涡般快速轮转,掀起一阵强风,霎时间幔帐纷飞,桌翻椅倒,茶盏碎了一地,门口两个一人高的立地青花瓷瓶在风中摇晃着巨大的身躯,时时都有摔碎的可能。
吴应熊与黒鲛顶着风,眼神交流中,正欲双双退门而出,忽而发现风眼中隐约可见一人,不容二人做出任何动作,伴着一声刺耳尖叫,风眼中那人便霍然从空中落下。只一瞥,吴应熊的身体便本能作出反应,身形一跃,将坠落之人接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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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清泪犹未干,心情还没能平复,再睁眼,时空转换,画面切割,我只觉身子漂浮在空中,不待我摸清状况,就感觉地心强大的引力开始拉扯着我身体,完全出于对于恐惧的应激,尖叫声破喉而出,身体急剧下坠,那一瞬间,我想,如果剧情狗血点,我能被男猪脚稳稳接住的话……作者大大我愿意把你捧在手上,虔诚焚香八辈子!
我蓦地睁眼,正好对上那双足以让我沉陷八辈子的眸子,那眸中有惊有喜,却带有十万分的迟疑。
“月儿,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吴应熊已经被我灌输过“这个世界有些疯狂”的思想,想来对我以下的解释并不会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贪恋他的怀抱,但见黑鲛大哥一脸见到外星人入侵地球的表情,我还是自己站好先,跟黑鲛大哥正式打了个招呼。
三言两语简洁明了地交代了一切,吴应熊的表情至始至终没有变过,只是听到说我能跟他一起回家时,微微一愣,好似心思已经转过几十道弯,却并未置一言,反观黑鲛大哥,脸上明摆着一行字:快掐我两下,我一定是在做梦!但除了惊讶,似乎还有我看不透的情绪。
“喂,女人,现在总可以让本尊发功送你们回去了吧!”佝蠡小鬼不耐的声音适时响起。
“尊敬的佝蠡大人,难道都不用做什么准备工作么?再不济也得看看天时地利人和什么的吧!”我怎么感觉这个小鬼有点水?还是我近乡情更怯,内心深处还是想在这异时空多留一会儿?
“既然佝蠡大人给出了承诺,定不会食言,只是眼下,还有一事未了……”吴应熊的心理素质已经上升到神的境界了。
话音还未落下,一阵敲门声便传了进来。这时,我才开始审视周遭环境,客栈?密会?和吴三桂的人?这就是吴应熊此行的目的啊!而明明刚才还是深夜时分,现在却是白日,这次空间转换又穿越了几日的时光?
那我是不是应该避一避?可是这屋中一片狼藉,根本没有我的藏身之处。正在思忖间,吴应熊已经开门迎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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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青进来的时候,虽然屋中如同上演了一场洗劫大片,天地间却被面前这二人夺去了所有光彩。
吴青觉得,他这一辈子的幸运都被用在了此刻,细数他这二十多年来最幸福的时刻,也莫过于此刻。
公子安然无恙他早就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姣好容颜,就这样与记忆中的那张脸堪堪重合,他本就讷言少语,更遑论此刻,纵然他的内心正翻滚着惊涛骇浪,秀气的菱唇也只能一张一合,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哈!!吴大哥,怎么是你!?”明月也是一脸重逢故人不可遏制的激动,一双美目亮闪闪的紧盯着来人,“能再见故人,我是了无遗憾了。”
吴青终于找回了理智,望着眼前二人,一时只能表达内心最深处的感慨:“太好了,公子和明月……小姐都没事。”吴青释然一笑,仿佛明月的死和公子的死,只是两场,已然睡醒的噩梦。
吴青和吴应熊叙旧一番,便开始商讨起那些明月不感兴趣的政治问题,更何况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明月的心思更不愿放在这种事情上,无聊之下只好拉着黑鲛出了这扇门,在楼下找了一处僻静之地坐下,静谈。
这厢说完公事,吴青再也忍不住,大胆表露自己想要知道一切的心思。
而吴应熊只是大致地讲述了明月所经历的一切,以及自己为何又是如何以金蝉脱壳之计脱离了清廷的掌控,而关于明月的来历,以及与朱慈炫的关系却是绝口未提,就让吴青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父亲的大业着想罢!
而有些话吴应熊虽然没有说,吴青却是十分明了,譬如,公子和明月之间的牵绊,这样的羁绊,真的是不可说,也不能说。
“那公子,明月小姐还活着的消息是否要……”
“此次回去,你主要的任务就是打消父亲的疑虑,以达成双方结盟共同对抗清廷的目的,其余事情,暂先不提。这封信,需要你亲手交与父亲,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尤其是朱慈煊。”对于月儿的事,吴应熊毫无半丝犹豫。
吴青接过信,虽不明白公子的用意,但知晓其中必有道理,“公子,属下这就回去禀呈王爷,不知公子是跟属下同归,抑或是回朱太子明宫……”话已出口,吴青才后觉多此一问。
吴应熊垂眸,将目光落于掌心,又将掌心握紧,吴青见吴应熊不言,更明确了心底想法:“那属下即刻启程,届时再与公子联系。”
吴青下了楼,目光一直在搜寻明月的身影,最后终于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发现了她,以及那个叫做黑鲛的男人。
公子说,在明月落难之时,一直是这个人陪在她身边,吴青轻叹一声,心下有些失落,恍惚间,似有什么声音从记忆深处隐约传来。
“吴大哥呀,这马车实在太过颠簸,我一个小丫环,身子那么单薄,那么娇弱,再无法承受了,可以邀你共乘一骑否?”
“……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我可以为你……插别人两刀。”
“我一直拿你当亲哥哥看待,吴大哥这样想我,我真的很桑心啊!”
……
昨日种种,从明月“葬身火海”起,已经浮现过千万遍,这一次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凉,这种感受好像在预兆着什么,却又辨不真切。吴青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径直出了临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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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黑鲛大哥下了楼,找到一处僻静之地坐下。
“小……”小离将要出口,又被黑鲛大哥生生截住,“月儿,你无需多说,我都……明白,包括你所谓的‘回家’。”他的眼神有些黯淡,却依然锁住我。
唇有些干涩,我抿了抿,轻声道:“黑鲛大哥,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你……”
黑鲛大哥轻勾唇角,像是在笑,我却看不出笑意来,带着几分落寞,“月儿,我并没有怪你,这种鬼神怪力之事,本就非常人可理解。你可以提前回家,大哥为你高兴,你走后,我会继续留在明宫,朱慈炫对我也算有救命之恩,我为他做事,可以此为报,也当替你继续实现……对他的承诺。”
听到最后我一怔,本来我担心就这样丢下黑鲛大哥,会让他再受孤独无依之苦,虽然我也谈不上他的依靠,但至少可以以“小离”的身份作为他心灵的寄托,如今知他看淡了许多,我如释重负,好似身上背负的责任瞬间卸下了许多,除了对于朱慈煊的……
胸中感慨荡涤,百转千回,“黑鲛大哥,你不必……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啊!”没有“小离”,你会遇上更重要的人,更想要守护的人,这才是我所愿见到的。
“月儿,你不必再劝我,我心意已决。”黑鲛转过脸去,将覆着银面具的侧脸留给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的话里其实并未带着不可回头的坚决。
我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喉头有些发哽,只好默默陪着黑鲛大哥静静坐着,我且珍惜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时光罢。
估摸着那厢已经谈完了正事,我便和黑鲛大哥往回走,黑鲛跟在我身后,一路无言。待重新见到了吴应熊,却已不见了吴青的身影。
“他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本来心情就足够低落,现在更是落到了万丈深渊。
吴应熊见我愁眉扭成了麻绳,轻轻揽过我的肩,声音竟然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且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沧桑:“人世间离别太多,许多人不知,哪一别,便是永别,月儿,我们都不擅长于告别,便随他去吧!”带着别有深意的一瞥落下了黑鲛大哥身上。
对啊,伤感无用,扪心自问,我会因为不忍离别便放弃回家的梦么?答案毋庸置疑。所以,重拾心情,时间会治愈一切,我……还要回家!
“佝蠡大人,你出来吧!我们来商量商量,如何送我……我们,回家!”